风间结衣和其他三年级生站在门边,送走了最后一个告别的人。那个女孩哭得格外厉害,如果不是风间很清醒,大概会以为自己说的不是引退的消息而是得了绝症。受到气氛影响,风间在末段的时候也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了。
……怎么想都是后辈们说话太动人的错。
双马尾的女孩朝自己的同学点点头,几个人便会意地走出了社团活动室,去和后辈逛街去。离说好的饯别宴还有一些时间,她们打算好好利用这个下午,就当是最后的狂欢,享受备试期前的每分每秒。
看着她们反手关上门,风间转过头去,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岩月朔奈。方才还有部员在所以她的表情并无异样,在人全走了之后才从眉目里透出几分茫然,像是个走失了的小孩子,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到熟悉的人──有在人前不失从容的习惯,岩月朔奈上手的速度比她想像之中更快。
“害怕?还是说在迷茫?”
风间坐到她身边去,曲膝的一瞬便嗅到了岩月朔奈身上略甜的香气。总觉得天气热起来之后她的润肤乳太腻了,倒不是说讨厌这种味道,只是觉得应该有更适合她的东西而已。已经荣升前任部长的双马尾女孩这样想着,难得温言相询。
“怕自己扛不起整个部?”
岩月朔奈看向天花板,目光涣散得毫无焦点可言,恐怕此刻问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女孩也是答不上来的。 “……前辈,我现在这个状态正常么?”
“前辈也是从前前部长手上接下这一棒的吧。”她说,“那么当时也像我一样,踏上了这个舞台之后,就好像是被人施了什么魔法一样,想停下来也不可以,只能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想有关田径部的事情,处事的角度开始要以整个部的福祉为依归,起先不明白的某些决定也变得情有可原。”
风间怎么会不理解这个状态,她也是过来人。
双马尾的女孩笑了一笑,有点艰难地搭上了后辈的肩头。
“会习惯的。现在,先听我说一些话。”
风间不会将事情和盘托出,至少现在不会。
风向已经悄然变更,而作为新的掌舵者,岩月朔奈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就像是那时风间已经为她竖中指点爆320个赞,也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拉着她一样。
如果说风间一点就炸的坏脾气只是表面上的一层,那么岩月朔奈的脾气就是恰好相反,在底蕴里的东西,这是把双刀刃,既能歼敌也能毁了她自己。
刀本身是不会攻击人的,真正的利器是人的战意。风间要确保这把刀对着的地方不是岩月朔奈本人,就一定要把它牵引到对的地方去。目前这件事还在学生会之中讨论,就算是她想要动手,也要在事情正式放出风声来才能行动──否则岩月朔奈该拿什么去理论?捕风捉影的事情么?那种说辞轻易就可以被打发,失却了时机想要再来的话,再而衰三而竭,便成了别人刀尖之下的鱼肉。
这事情太过重大,不能急也不能不急,风间只能够拉着她的手步步牵引,让岩月朔奈自己去学懂走路。她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要不是对方看准了她临走这个机会才出手,风间本不打算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岩月朔奈。
“接下来这段日子,自己也好、整个女子田径部也好,也会面对很多挑战──嘘,先听我说完,”风间伸出手指抵在岩月朔奈的唇上, “我所说的挑战,不单单是来自外部,还有可能来自信任的人。
“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才离开,但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是刻意拖到现在才动手的。和对方较劲了一整年,一直都是些小打小闹所以没有和们说起过。
“听上去大概是在推卸责任,我知道自己实在做得不太好,等答应了才说出实情,这样很不厚道。但我相信。我相信岩月朔奈这个人。”
岩月朔奈垂眸看了一眼风间已经颤抖的指尖。
……果然是因为今天的气氛吗?连风间都如此动容。
啡发的女孩轻轻拨开了对方的手指,“嗯,我大概猜得出来,为什么非要我当部长不可。明明很清楚在田径部和乐团之间我永远都是以后者为先──老实说我现在也不肯定这一点有没有改变──还一定要我来做的事情,除了走投无路之外,我都想不出其他解释来了。”
“嘛,我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地回应的期待。”岩月朔奈打了个呵欠,今天早上起得太早,她只睡了三个小时,不是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的话她是打算喝杯咖啡再去玩的,但到目前为止都找不到这个空闲。 “不过既然一切都已经下达了,那么我也只好上了是吧?”
“们做得那么急,连文书都下得那么快,事先又没跟我说过,自然是有猫腻吧。方才不是说了么?”想不到风间会在这个时候就道歉,她以为对方还要再迟一点才把真相挑明的,风间意外地老实。 “\'我明白了\'──普通来说只会说多多指教之类的吧。听到的是\'我听懂了已经没有办法了吧那我当就是了\',可是我说的是\'我听懂了是有非我不可的用场吧我这就去请不要担心\'啊。”
风间觉得自己白忐忑那么久了。
惴惴不安了半天,原来对方不但一早就看出来了而且没有要怪责她的意思,反而是体谅了她的难处然后出手帮助,光是这点就已经令风间结衣惊讶不已。换作她是岩月朔奈,风间不认为自己能够舍弃所有个人情绪,以完完全全的客观立场去看整件事。原先所设想的反应一个都没有出现,岩月朔奈再次打破常规,像是一颗无论花多久也剥不完的洋葱,你以为下一层便是最核心之处,偏偏又会颠覆你的观念。
那样就好。
虽说现在这个岩月朔奈看不出任何情绪来有点可怕,但风间结衣宁愿畏惧她,也不想要费力压制住一个随时爆发的家伙──更何况她没有绝对的把握后一个方法能成功。她原先预料岩月朔奈会再花上一段时间才会扛得住所有,想不到她早就已经将那句爱尔兰谚语贯彻始终。
sionnachuighim,“我耍了狐狸”。
……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思及此,风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怪不得别人说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岩月朔奈便是最好的例子,这样一想的话,某人得倒霉成怎么样子才会惹上她。
在心头默默点起了蜡烛,风间结衣推开了啡发的女孩,方才营造出来的感人气氛瞬间消失,余下来的就只有想要向眼前这个人翻白眼的冲动──既然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么之后的一切都是岩月朔奈半报复式地看好戏的沉默。
“看我快哭了很好玩吧混蛋!”说是快哭了其实是再哭的风间结衣将眼角的泪水擦到对方的外套上。岩月朔奈有点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是是,我错了对不起。”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交代完了,风间整理好自己之后便和岩月朔奈一起离开活动室,拿起手袋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从里面翻出了自己新买的某样物事。
“喂。”
岩月朔奈回头,差点就被自家前辈扔来的东西砸扁了脸。她下意识伸手接下,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浅橙色的小胶樽,上面写着蜜柑润肤乳。
“刚从奈良买回来,还没开封的,便宜了。”风间一脸嫌弃,“像是浸在牛奶里长大似的,不腻我都要腻了。”
岩月朔奈抬起自己的手腕嗅了一嗅,可能因为用得太久,她自己是闻不出来她身上有味道。她再看了一眼那枝润肤乳,有些意外地向对方道谢。风间结衣却没有回应,径自走这啡发女孩时仅仅留下了一句话,轻得似是风语,又或者是她无中生有的幻听。 “有事记得找我,别一个人硬撑。笨蛋。”
“啊。”
啡发女孩顿住了脚步,穿着桃红色的背心和牛仔短裤,整个人光是站着便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却又好像不是衣服颜色的缘故。 “这不是赤司君嘛。”
往她行进的方向看来,是要去社团活动室没错。篮球队的ih赛刚完,她们的赛事却已经过了近一个星期了,也是时候要再开会检讨整队人的表现。红发的少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有一阵子不见,她看起来有些微妙的转变──如果说之前的岩月朔奈像风间所言,是一头尚没有睡醒的狮子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女孩便已经清醒过来了,只要猎物一出现的话,马上就可以开始狩猎,现在只是在待机状态,懒洋洋地挥舞着尾巴──看起来是更慵懒了一些,可是反而更加危险。
看来风间结衣的计策成效甚彰。
赤司征十郎如此思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岩月朔奈便已经向他走来。大抵是顾虑到有旁人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竟有两步之遥,赤司仍能看见她薄荷绿色的内衣扣带,在背心之下露了半截出来,颜色对比得极鲜明,却也仅限于此而已。 “ih的事情我听说了,恭喜夺冠。是刚从大阪回来吗?”
“是的。”
连谈吐都浑然像是一部之长了,风间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是吗,辛苦了。”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要去开内部会议了,就不打扰你们。那么迟点见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