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
日落未至,洛山高校里的人却已走了大半。
就算是暑假期间,社团依然会维持运作──要打全国大赛的自然要练习,就算是无缘于此的运动社团也要准备好体育祭,作为一年一度的全校宣传机会。文化社团方面,在第二学期也有洛山文化祭需要筹备,暑假已经是他们做准备的最佳时机了,万一开了学就很难找到人人都有空的时间。
后者的工作还好一点,大抵都会在午后完成,现在走了也算是正常,但对于运动社团来说,不练到日落的话训练就不算完──当然,今天是个例外。
岩月朔奈走出乐团演奏室的时候,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神田他们两个还在谈事情,可是她明天就要动身,现在行李都没开始收拾,不得已只好早退,并承诺自己回来之后会补上她自己的部份。
神田倒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因此并无不满,只是挥挥手祝她好运。岩月朔奈反手关上了门,一边和风间结衣通邮件一边走下楼梯。
明天就是一众社团赴往ih全国赛的日子,是学校统一订的票,所以明天所有人都会一起出发。洛山里运动社团不少,能挤身于全国赛之中的也很多,就算不说已经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男篮,陆上竞技也是强项之一,自然有份出席。
风间大概是开始收拾了,回覆邮件的速度变慢。啡发的女孩便不打扰对方,率先道别之后便把手机放回裙袋里面。走过拐角的时候她随意地扬睫看向外面,才发觉今天原来晴空万里。
【17:45】
赤司征十郎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篮球馆的大门之后闪身走进去。
从学习合宿回来不过两天,明天又要一大清早前往大阪,行程不可谓不紧张。赤司自己对这种节奏倒是没什么,但队里其他一年级未必在最好的状态之下出战──尤其是在赤司不打算上场的情况之下,其他一军的状态便变得至关重要。
幸好今年的场地设置在关西,对球队的士气虽不至于有什么神奇的加成,也算是占了半个主场之利,也免去队员舟车劳顿之苦。红发的少年脱下外套,放到一旁之后顺手捞起一个球来,稍微运了两下就开始投篮。球队今天的训练早就结束,赤司先是到了学生会那边完成接下来两周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工作,多出来的就只好交托给副会长和其他干部了。
因为特地和队员交代过,今天不要自行加练以免肌肉劳损,场馆之内就只有他一个人,连运球的声音都能产生回音。投到第五球的时候少年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他打得兴起之下,伸手触及喉结之下的领带,左右扯了扯便脱下来。
衣袖早就被他挽到及肘,篮球馆里没有开空调,赤司干脆连最顶端的两颗钮扣都解开。打到酣处终于有了手感,五感也比平常还要敏锐得多,多余的思绪于此刻悉数散去,世界里唯一重要的东西似乎就是投出手上这一球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足以让他费神。
【18:05】
最初引起岩月朔奈注意的只是运球声。
明天要上阵的社团名单,在风间那里看过一遍,男篮不但榜上有名,而且还在第一,惹眼得不得了,更何况她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以只用了一眼便牢牢记下。她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运动社团还在练习,就连是一向将加训视为爱意表达的风间结衣,在今天完训之后也叮嘱过她们晚上要好好休息,还特地叫岩月朔奈早点睡觉不要玩得忘了时间。
既然全校的运动社团都已经没人留守了,那么此刻在篮球馆的人是谁?
啡发的女孩悄无声息地靠近,篮球馆的大门并没有盖严实,她可以从门缝里窥见里面的身影。穿着衬衫和西装裤的少年此刻正投出一球,手腕的角度完美却难得丝毫不见刻意。少年火色的发丝被夕阳映成橙红,因为只有一球一人,这个情景看起来就像是灰猫追着橙色的毛线团玩,可赤司看起来又要比这更危险。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想要看看宠物看家时会做什么结果就开始毫无羞耻心地偷窥起来”的猫痴主人怎么破。
球落到地上一弹一弹,眼看着少年就要随之转身拾起,岩月朔奈及时扭身躲在大门背后,才不至于被他发现──女孩实在想不出来会有谁没事去偷窥自己的同班同学打球,又不是那些暗搓搓偷窥心上人的羞涩少女,她做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自己吃错药而已。岩月朔奈屏息等了一会儿,从声音判断对方的方位,确认已经远离自己之后,啡发的女孩想了一想,向着另一个方向迈步而去。
【18:10】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很轻,却依然共还嗨镜乃
按声量来看,应该和之前的来者是同一人。少年方才就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过是看对方没有恶意才没有作声,想不到那个人竟然去而复返。
篮球馆的大门有点旧了,机关上久久不曾保养,推开来的时候会咿呀生响,可是这些小细节不是部员是不会知道的。果不其然,那人推到一半便被声响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于是门响也随之一顿。
红发的少年背对门口,在心里又排除了七个可能出现的人选。
那人不过迟疑了一下,便再次推开门。
明知赤司知道有人进来,还敢继续的,肯定不是球队的人。教练的话早就已经将话说完了所以也不是他,洛山男篮队至此全部出局,那么余下来的唯一人选就只是那个人而已──
少年投球的节奏并没有被来者打乱,赤司甚至还多投了一球才回过身去。岩月朔奈手上拿着两樽宝矿力,讪讪地从门里侧身而进,不过甫碰上他的视线便转过头,赤司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衫算是不整,从远处看大概是看不见什么的,岩月朔奈看起来虽然大大咧咧,在触及界线的时候却意外地敏感。他随手将钮扣扣上,“……有什么事么?”
两个人的失态也仅止于一瞬,岩月朔奈清了清喉咙便把此页揭开不提,然后扔出了自己右手上的那樽,赤司稳稳接住,低头一看,“谢谢。”
“没什么,在拐角那边买的而已。”岩月朔奈一边说一边走近,两个人在篮框下面并肩而坐,正好面朝大门,“经过的时候听见了有人在打球,想了一想,大概不是叶山前辈他们,就想‘是不是赤司君呢’,然后就擅自买了这个。”
赤司“嗯”了一声,她的解释和他的设想没有出入,让他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小太郎?”
岩月朔奈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还是如实答了。
“因为……叶山前辈运球的声音有点大……”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红发的少年抿着唇一笑,又灌了一口饮料,喉结上下滑动的一瞬性感至极,“确实是这样。”
大概是不习惯在背后谈论别人,岩月朔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下一秒就转移了话题,“那么赤司君为什么还在这里?作为队长擅自加练真的好么?”
“没什么,不碍事。”还不如在帝光里最辛苦的一段时期,赤司征十郎还是没有将下半句也说出口。岩月朔奈又看了看他垂在身旁的手,已经隐隐有了浮脉,不禁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可能这句话听上去会有些奇怪,我也知道自己多管闲事。”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对方的手上收回来,转而目视前方。由侧面看去,岩月朔奈的睫毛被阳光染上一层浅淡的光,不但是双眼,整个人看起来也毛绒绒的,有几分不仔细看就无法察觉的可爱。 “赤司君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答……你喜欢打篮球么?”
他搞不清楚女孩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赤司作答。 “喜欢。”
那三个音节轻若叹息,落到她耳里,女孩便不自觉眉心一跳。 “是吗……请不要误会,我问这句话并没有要质疑赤司君的意思,再说了我本来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只不过是之前的比赛稍微令我在意起来,还有加训什么的……”
面对她明显还有下文的话,赤司并没有贸然开口回应,仅仅是凝视着她而已。然而这凝望也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知道岩月朔奈必然是看出什么来了,以她的性格不会在没看出来什么之前就已经开口,何况他很清楚岩月朔奈是有几分怕他的──这点从两个人相处时她过量的敬语运用便可窥一二。思及此,少年尖锐如榄的瞳孔微微一缩,明知这种目光何其冰凉,却也没有收敛的意图。
“嘛,这样一说的话,我也没有看话赤司君打篮球时的模样。”她把话说得很轻,好像这样就能够掩饰自己的本意似的──无论是善意还是批评,“但是在我印象里的赤司君,好像从来没有大笑过的样子……打球赢了也好、和队友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好,笑是笑着,可是好像也不算是笑──咦我好像把自己也绕晕了,总之大概就是,‘要什么程度的高兴才可以让赤司君大笑起来呢’,想着这样无聊的问题,就很失礼地问出口了。”
听到一半的时候,赤司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前半段话虽然被她说得更柔和一点,但本意和黑子哲也那次谈话没有分别,可是听到最后,又是不同的意思了。不满一个人的行事方针,和不解一个人为何不开心,赤司还是分得出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犯了什么毛病,一般来说她就算是真有这个疑问也不会说出口的,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同班同学该有的对话了,甚至听上去更像是老朋友之间的交谈。当岩月朔奈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明明平常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在赤司面前却总是藏不住话来。
女孩愈想愈是不自在。她可以很自然地抱起风间结衣然后用话来逗她笑,也可以在村木尴尬的时候伸出援手来为他解围,和红发少年相处时反而浑身都不舒服,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错的,又有种明知是错也做出来的那种别扭的爽快感。
……果然是害怕他的吧?
岩月朔奈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添笔墨,倒是适时地为自己退了一步,“大概是闷着你了,对不起。时间也不早,如果赤司君没有别的事情要做的话,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哦?明天很早就要回校集合了吧?”
她空出一只手来,弯着腰伸出拳头,半张脸被夕阳余晖照映,轮廓分明到似是一幅画、一节诗、一段歌。岩月朔奈朝他牵起了唇角,连眉梢都透出了暖心的意味。 “ih还请加油啊,队长大人。”
赤司征十郎看看伸到他面前的拳头,随即伸出了自己的手。女孩的手足足比他的小了一圈,是稍一用力就可以整个包住的、那种程度的纤巧。
两个拳头轻轻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