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端五睡在主卧,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罗马座钟滴答滴答地机械声音明明是具有催眠作用的,可是此刻却成了烦扰程端五不得入眠的罪魁祸首。那规律的声音让她觉得异常烦躁。离开两年,这里的装潢和摆设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程端五空落落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两个小时前,她还忐忑地坐在陆应钦的车上。他问她:“程端五,那么下面呢?要怎么做?”
她一咬牙对他说:“陆应钦,如果我说,上床,你觉得怎么样?”她是真的急了,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只想直奔主题。
陆应钦陡然踩下刹车,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作用力身体猛得前倾,若不是系了安全带她几乎要冲破挡风玻璃。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回头狠狠地瞪着陆应钦。而罪魁祸首却还是眉目淡然,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程端五一眼。随即猛得转了方向盘。
原本还怒不可遏的程端五在弄明白陆应钦行车路线后,嘴唇不由自主地抿了抿。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安全带。眼睛都不敢眨。一切发展得比她想象中要顺利。陆应钦把她带回了城郊的别墅。
白色的两层楼建筑,外观上没有任何改变,幽然而立,西北临湖,掩映在一片银杏的树影沙沙里。
她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别墅里的装潢已经和两年前全然不同,虽然装饰得十分奢华,却丝毫没有人气。冰凉,空旷。
不知道为什么,从踏进这个地方开始,程端五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不由自主地便陷入回忆里。这幢充满着回忆的房子让她此刻有些怔然。
他领着她走到主卧。程端五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双手紧紧地揪在一起。她明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当了上枪上膛的时候,她却突然胆怯了。
陆应钦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这里应该比酒店强。如果你真想接近我,那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程端五没有想到陆应钦竟然会突然这样说。虽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心却揪成一团。
脑海里突然纷杂而来各式各样的画面,像电视剧里的镜头,最后定格在孩子那张惨白的脸上。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头顶集聚,所有的廉耻心、怨恨、情结,都化作一团烟雾。
她猛得倒抽一口凉气,双拳紧握,随即又放开,豁出去一般整个人从后背拥紧了陆应钦。他的背脊宽厚而紧实,而程端五刻意用自己的胸脯紧贴着他,她明白,这样的投怀送抱,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空气中浮动着朦胧又暧昧的香气,是她胸前的feelmore,只有凑近了才能清晰地嗅到。她是动了心思的,所以撒了用于□□的香水。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陆应钦身体猛得一僵,他定定地站在原处没有动,程端五的心也跟着忐忑地跳个不停。手臂不由地收得更紧。半晌,陆应钦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程端五的桎梏,从她的怀抱里解脱出来。
旋而转身,他强迫程端五与他对视。程端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想要看到他心里去。而他面目绷得紧紧的,目光灼然,极具洞察力,让程端五有些心慌。他看了程端五片刻,却是突然轻轻地笑了,嘴角上扬,表情自然又温暖。
这一笑,让两个紧张的人都松懈下来。
陆应钦轻轻地拂过程端五颊面,轻轻地嗅着,“很好闻,什么香水?”
程端五盯着他:“费洛蒙。”
陆应钦噗哧一笑,手背拂过她尖削的下颌骨,那姿态,亲昵到暧昧,他抿了抿唇,淡淡地说:“程端五,不要急功近利,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陆应钦站在阳台上,手上夹着香烟。烟一寸一寸的燃烧,弥留的烟灰像是时光的灰烬,无情地被夜风挫骨扬灰。袅袅青烟微熏得他意识都有些飘忽。他呆怔地望着外面的风景,一片如镜的游泳池,几棵不知名的植物开着灿烂的红色花朵,风一吹过,馥郁的香气阵阵扑鼻。掩盖了香烟的刺鼻味道。
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他是个很有决心的人,一旦要做一件事,总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于旁人来说剥皮拆骨的痛楚在他身上仿佛好无所觉。
可是人都有弱点,人活到而立年后,陆应钦突然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软肋——程端五。
深吸一口香烟,那通达到肺里的刺激味道让他清醒了一些。
这栋房子是他两年前购置的,和城郊的别墅一个南一个北,用以克制他总是想回城郊别墅的欲望。他对那幢房子没有欲望,有欲望的,是那房子给他的回忆,是那房子里曾经住过的人,是那人留下的若有似无的气息。
在最难割舍心魔的时候,他命人把原本的装潢全部扒了重装,却还是不足以。最后他想卖了那房子一了百了,却不知为何怎么都下不了决心。
改变一种习惯,割舍一笔生意,都远远比不上忘记一个人来的痛苦。
程端五之于陆应钦,在经久的岁月里逐渐淬炼成一种毒,一种让人着迷成瘾,欲罢不能的毒——罂粟。
摁熄了还剩一半的香烟,灰白的烟灰随风而扬,有些飘散到陆应钦的西装上,他只是轻轻地掸掉,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关义的电话,深夜,关义的声音充满了困倦的慵懒,他想了想,对着电话说:“查查程端五是从哪里回来的,还有,查查我儿子在哪,顺便盯着那老头子,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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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应钦走后,程端五有些放空。这次回来,陆应钦和她都不比从前,这一点,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在陆应钦离开的最后一刻,他突然伸手抱了抱程端五,很轻柔的力度,以一种很珍惜的姿势,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说不震撼是骗人的。印象里完全不懂尊重人的男人似乎有些改变了。
他的右臂很有力,而左臂却一点都不能使劲。这是程端五从这个拥抱里唯一的获得。
原来,外界的传言是真的。陆应钦的左手真的残废了。
程端五的心里有一点什么突然崩溃。眼眶里一点一点泛上了温暖的眼泪,她没有动,怕眼泪会滑出来。
对于两年前发生的事,她不曾后悔。横亘在陆应钦和她之间的那些阻碍早已超过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范畴。除了一同毁灭,她想不出另外的可能。可是命运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如果两个人在那场事故中一起死了便也罢了,偏偏两个人都活了过来。
那么以前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呢?到底该怎么算呢?
被逼入了绝境,她只能逼自己割舍。
对陆应钦,即便有过爱情,那也只是曾经。
程端五不断地警告自己:别回忆,因为回不去。
凌晨五点不到程端五就醒了,不知是不是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的缘故,不管是睡觉还是起床,时间都十分混乱。
一早让司机把她送到市中心,算好了时间,她到一个公话亭拨了越洋电话。和冬天的主治医生smith约好了一个星期至少要通一次话。这是smith医生放她回国的唯一要求。
电话一接通,电话那端smith医生聒噪的声音就传来:“ashely,you’recrazy!”这是他每次通话的开场白,程端五已然习惯。自从做出这个决定,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这一定是英语里的口头禅吧,程端五如是想。
听他训斥完毕,程端五问了冬天的近况。得知还算稳定,她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一些。
smith医生听她口气饶是云淡风轻,显得异常的生气:“ashely,你到底是不是回国找骨髓配型?我跟你说过,脐带血那是最坏最坏的打算,你根本不能用。”
程端五眉头微蹙:“我知道了。”
“ashely,孩子再等等,也许能找到合适的配型也说不定,你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出事了那后果是很严重的。先不说你是不是能找到孩子的父亲,就算找到了,你能保证一定不会溶血吗?就算打了预防针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安全,而你也可能会因此出事故!ashely,孩子的病我会想办法治疗,你别不要命!”
“我知道,你说过几百次了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上帝!我为什么会多嘴和你说这个,我早该想到你会冲动的!”
电话那端的smith医生不断地懊恼自责。程端五一阵不忍。心中酸楚难堪,冬天被病魔折磨得惨白不堪却还努力忍耐的面孔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每天清早他都要抽血,各种各样折磨身体的治疗已经让他奄奄一息。原本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也因为病魔来袭变得晦暗。自从确诊,他对程端五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妈妈。别哭,我不疼。”
稚子无辜啊,就算是再大的报应,也该是报在她身上才对!她活这么大,不知道m7是什么东西,什么是急性非淋白血病?为什么不是她得而是冬天得?
因为稀有的血型,他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移植。
程端五一直只知道自己是o型血,却不知道自己是rh阴性o型血。生冬天的时候她大出血也是程洛鸣给她输得血。破旧得跟诊所一样的医院设备简陋,什么检查都很马虎,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冬天得病。她才发现,冬天正是遗传了自己身上这珍贵的熊猫血,才能安全地活下来,也正是因为遗传了这珍贵的熊猫血,他现在才会命悬一线。
simth的劝告还在继续:“ashely,听我说,任何一个男人知道你的情况都不可能答应的!你别傻了,就算你幸运怀上了,四十几周的时间,你以为winter一定能等到吗!”
半晌,程端五深吸了一口气,决绝地对着电话里说:“dr.smith,我知道你说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winter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七个月了,我们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配型不是吗?我们不能再等了,哪怕只有零点零零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没有了winter,我也活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