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钦离开后,程端五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地上。因为陆应钦要和她说话,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识相地离开。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屋子,才冰冷得像一个牢笼,一个程端五永远无法离开的牢笼。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蚀骨的孤独,可是当她所有的脆弱暴露出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竟是疯了一般想念着程天达,想念着程洛鸣,甚至,想念着俞东。
这么些年来,她的所谓坚强,不过是在他们的照拂和支撑下步步为之,可是如今,她什么都失去了,她还必须苟且活着,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再也没有谁能给她的孩子支撑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会帮她么?
程端五心里一丝底气也没有。事实上,不到最后一步,她不想行最坏的打算,毕竟,这是一个玉石俱焚的选择……
***
陆应钦一连几天都没有去程端五那里。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几天来都在反思他们的关系。也不知为什么,程端五对他来说就像一把火,每次都能把他引成燎原之势,最后两败俱伤。
有时候陆应钦也会懊恼地想,也许,把她放了,是对他们两个人最好的救赎吧,这样强行绑在一起,不过是画地为牢,谁也不快乐。可是他转念想想,又似乎无法忍受程端五嫁与他人。对待程端五,陆应钦矛盾到自己都无法解释。
她不温柔,对待他就像仇人一般,她对人的宽容从来都是无底线的,却偏偏对他不是。有时候他倦了乏了也想从她那里得到丝丝慰藉,但她给他的,永远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她总爱惹恼他,她明知后果却偏要为之,他们之间似乎只有剑拔弩张她才觉得快意。
爱吗?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显得十足可笑。陆应钦自己都不想去想。
晚上俞佳佳再次打来电话,陆应钦应酬过后脑袋有些昏沉沉的,却还是强撑着清醒。
“喝多了?”俞佳佳的声音通过电波从大洋彼岸的另一头传来,不知道为什么,陆应钦竟觉得有一丝丝的暖心,也许是这么久在程端五那里吃的瘪太多了吧。俞佳佳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永远知道陆应钦的逆鳞所在,这么些年,她在他身边,一切都做得很好很好,过去他明明喜欢这样聪明的女人不是吗?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却厌恶了呢?
还不等他回答,电话那端的俞佳佳已经转了话题,声音也恢复了疏离冷淡,“算了,你的事已经和我无关了,我就是告诉你,我回国,请你到机场来接我。”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这一点让陆应钦皱起了眉头。方才心中的一点后悔和歉疚瞬间消失。
“凭什么?”陆应钦脑袋有些沉,却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机场有记者,我需要一点新闻,需要你的几个镜头而已。”
陆应钦冷笑:“佳佳,你该知道,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俞佳佳却是早有防备,一点也没有乱了阵脚,有条不紊地说:“离开你我也要活,我签了国内的经纪公司,公司已经答应捧我,我需要你帮我一把。”隔着电话,陆应钦看不见俞佳佳的表情,只听见俞佳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冷冰而决绝地说:“陆应钦,这是你欠我的。”
俞佳佳在两天以后回国,陆应钦也准时到场去接,俞佳佳变了许多,一身低调的休闲装,一头披散的长发,黑超墨镜几乎遮住了她巴掌大的脸。明明戴着墨镜,却还是化着精致的妆容,连唇角都晶莹闪亮。
机场守候已久的记者动作并不算太隐蔽,但她却是毫无察觉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让镜头拍下她最美的仪态。
她没有靠陆应钦太近,也没有挽着陆应钦,只是偶尔和陆应钦说话,露出自然又美丽的微笑。这样的假象,让陆应钦都觉得怔然。曾几何时,他身边那个依附于他存在的女人,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上车以后,俞佳佳关上了车窗。这才收敛了方才的笑意,表情冷冷的。
一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快到目的地时,俞佳佳突然将手附上了陆应钦的手,她的手白腻凝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涂着漆红的指甲油。
她笑脸盈盈态度十分狎慢,“陆应钦,感谢你的配合。”
陆应钦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记住,没有下一次。”
俞佳佳还是笑着,语气却充满了埋怨:“真是狠心啊!”却没有一点怨怼,仿佛只是小女人姿态的抱怨。
陆应钦沉默地盯着她,希冀着从她笑容和煦的脸上看出一切端倪,却什么也看不出,“俞佳佳,你到底要什么呢?”
俞佳佳轻笑着,反问:“你猜。”
俞佳佳下车以后,陆应钦的车没有多停留便离开了,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陆应钦的车离开她的视线。
他问她:俞佳佳,你到底要什么呢?
俞佳佳冷笑,过去,她想要他的心;现在,她只想要他痛苦。
他总是说讨厌聪明的女人,可惜她偏偏不笨。那人的地址和电话她已经借俞东的手给了程端五,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消等着他们玉石俱焚。
俞佳佳迎着风,眼中的湿润和喉间的酸涩都被她生生咽下。她心中一片空洞,陆应钦,如果这个男人的心有一丁点的血肉,她俞佳佳也不必走到今天。
要知道,有多少爱,才会有多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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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只消十几个小时,纸媒、网络便铺天盖地地披露了这则消息。陆应钦和俞佳佳一派亲昵的照片赫然纸上,虽然陆应钦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但程端五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财经版都鲜少提及的隐形富豪,却因为一个女人被刊登在娱乐版。这一点都不符合陆应钦的性格。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谨慎异常。从来不掺和富豪和明星那些令人津津乐道的艳史。如若不是真心的爱人,又怎会牺牲自己的名声,为她铺路呢?
一轮成功的炒作,让俞佳佳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人物,只参加过几次国外大牌活动的模特一夜成名。令人好奇的背景,美艳的外形,以及不俗的“演技”,程端五冷笑着看着报纸,可以预见,一枚新星已经冉冉升起。
而她程端五,仿佛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中,心中丘壑不平的一个天坑,再也填不平。
陆应钦在看到新闻的时候显得还算平静。只是关义有些担忧,陆应钦为人一贯低调,这次被媒体这番炒作,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但陆应钦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问他:“报纸送到程端五手上了么?”
关义愣了一愣:“送到了。”
“她什么反应?”
“很平静,看完就放在桌上了。”
“嗯。”陆应钦也没什么表情,“你出去吧。”
晚上陆应钦让司机把他送回了别墅。程端五却仿佛早就等候在那里,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那云淡风轻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程端五,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回来了?”程端五的表情很轻松,没有看他,却主动开口与他说话,平静之下让陆应钦觉得透露着一丝丝阴森。
“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啊。”程端五咯咯地笑,随即关掉电视,放下遥控器,一步一步向陆应钦走来,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高高地仰着头,脖颈优雅而纤长。
她顺手将搁在不远处古董桌上的报纸拿起来,然后一页一页展开,最后走到陆应钦身边,“这记者拍得真不错,金童玉女很般配。”她微笑:“陆应钦,请问,你这样做,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地呢?”
“不过是一般的新闻。”陆应钦眉头凝得紧紧的,没有看她。
程端五毫不退却,“这叫一般的新闻?陆应钦,怎么多大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这么轻描淡写呢?”
程端五的眼神像一枚毒针,陆应钦觉得刺得疼,他面色冷峻:“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嗯?”
“是。”程端五对眼前的男人已经失望透顶。对他最后一丁点的情分,也随着这一切一切彻底消磨殆尽,“我是你花钱买的,你肯看我一眼我都该感恩戴德。”她冷冷一笑,仿佛自嘲,也仿佛是讽刺。
陆应钦觉得她的表情十分不对劲,她明明笑着,可是笑容的背后,却是嗜血的仇恨,和毫无生气的,绝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烦闷又暴躁,一把夺过程端五手中的报纸。并不算太坚强的新闻纸被他一下一下撕得粉碎。
“嘶——嘶——”报纸被撕碎的声音像毒蛇一下一下对着程端五吐着舌信,程端五觉得这一幕可悲又可笑。
“程端五,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你都给我老实一点。有些事还轮不上你来质问,这是我和她的事。”陆应钦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会质问,代表着她至少不是毫无感觉,可是此刻她的质问背后,陆应钦隐隐有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这么久,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他觉得似乎要失去她了。
程端五的笑容十分诡异,眸中似有受伤,却也沉到最低,只剩一抹幽然的墨黑,她的声音冰冷如铁,一字一顿,“是,这是你和她的事,那么就不该把我牵扯进来。陆应钦,请你放我走。”
陆应钦本能斥她:“做梦!”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把陆应钦的怒火点燃到最高。他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程端五面无表情的脸,她是那样平静,可是刚刚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的,也是她。
陆应钦怒极了,他狠狠地扯着程端五的手腕,“你是不是上瘾了?动不动就敢动手了?谁借你的胆子?你疯了是不是,程端五?”
“是。”程端五的表情十足凄楚,满脸自嘲地笑意,仿佛迷乱了神智,“我就是上瘾了,我被你折磨成疯子了,我就是疯了!”
“好。”陆应钦怒极反笑,不住地点头,“好,程端五,你疯了是不是?我让你疯到底。”
他猛地把程端五一推,程端五站不住,踉跄着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陆应钦却是拦腰一劫,将她反手一抱。
一切快如电光火石,程端五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陆应钦猛地一扔,扔进了客房的大床上。
他连门都没有关,就如同魔鬼一般俯身上来,程端五刹那间就明白过来陆应钦要做什么。立即激烈地反抗,几乎凄厉地尖叫:“陆应钦!你给我滚!滚!不要碰我!”
那一刻,陆应钦所有的理智都被急怒控制,他冷笑着低吼:“你叫,把人都叫过来,看看你程端五现在这疯疯颠颠的样子!”
程端五急得双眼充血,却毫无反抗之力。门没有关,她害怕,害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这样肮脏的情形,她不想被看见。
她使劲挣扎,用尽最大的力气一下一下捶在陆应钦的背上,陆应钦却是不管不顾,他一口咬在程端五□□的锁骨之上,那力道,几乎见血。程端五竭力地反抗,却一点用都没有。她敌不过他的力气,他密实地压在她身上,她几乎动弹不得。
他扯开了她身上的束缚,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
程端五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死死咬着嘴唇,用最怨毒的目光瞪视着陆应钦。方才还拼命地反抗尖叫,却在此刻骤然安静了下来。她拒绝再用声音给陆应钦制造一丁点快感。
“恶心。”程端五冷眼睨着陆应钦,嘴里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即转过头去,再也不正眼瞧他。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眉头却紧紧地锁着。陆应钦知道她很疼,事实上他也疼,可是这种疼痛却仿佛会让人着迷上瘾,陆应钦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控制,在恍然的激情中,陆应钦突然想起了17岁的程端五,过去她也是这样死咬着嘴唇,一丁点声音也没有。
他知道,她恨极了他,她的表情几乎要把他拆骨入腹,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要留住她。
这么久的试探,折磨,他只认清了一个事实。不管是因为何种理由,他,不能失去她。
程端五再次醒来的时候,如坠地狱的折磨终于停止。全身都仿佛散架了,她几乎一丝力气都没有。头发粘腻地贴在脸上,全身都汗涔涔的。
陆应钦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可是房间里却留着属于他的味道,那样深重,深重到她无法忽视。
她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枕边,洇成一朵一朵破碎的花朵。她一下都没有动,还是维持着方才屈辱的样子,蜷缩在被子里。从小到大,陆应钦永远有办法羞辱她,羞辱到她一丁点自尊都没有。而她,除了流眼泪,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想和他吵架,她更不该去挑衅他。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以为她可以为了冬天这么行尸走肉地待在他身边。可是她却做不到。离他越近,想得到的就越多。她已经逾越了那条安全的线。
有些人,她真的不能离他太近,比如陆应钦。她明白这个道理,用了这么多年。
第二天,一切都如同往常,程端五忍着身上的疼痛,抱着孩子出门。司机不是平常熟悉的脸孔,但是程端五一点都没有觉得讶异。
“俞佳佳要你来的么?”
司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前一日,新闻出来的时候,俞佳佳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号码。电话里的她只开门见山地说:“只有我能帮你。”
那样的笃定,而程端五没有回应。在陆应钦毁灭性的侵略之后,程端五拨通了那个号码。
“帮我。”两个字,告知了她的决定。
司机将她送到了那个地址。高门独栋的高防区。在程端五进去之前,她抱着还犹自梦中的冬天,她亲昵地蹭着冬天柔嫩的脸颊,他又长高了,却还是一团稚气的样子,揉了揉眼睛,疑惑地望着程端五:“妈妈,这是哪儿啊?今天不去上学吗?”
程端五忍着眼泪,忍着所有的痛楚,轻轻亲吻着孩子的脸颊:“冬天,听着,现在我带你去见太姥爷。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听太姥爷的话。”
冬天脸上是似懂非懂的表情,“我有太姥爷吗?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乖,现在你什么都不要问,你只要答应妈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听太姥爷的话!”程端五说到最后,声音也开始哽咽。
冬天急了,忙握着程端五的手,“妈妈你别哭啊,我答应你就是了!”
程端五深深呼吸,无比眷恋地望着冬天一脸稚气的面容,诀别一般说:“乖孩子,你要记着,如果有一天,妈妈离开你,那不是妈妈不爱你了,而是妈妈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