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鲲回了阳翟之后,因着是百官之首的缘故,每日都有官员上门拜见。
泰康王妃也住在了谢府,虽然表面与谢姝苏相安无事,但平静之下似乎还暗藏着波澜,不知何时会打破原有的平静。
谢姝苏却每日云淡风轻,丝毫不将泰康王妃看在眼中。
她这样淡然的态度使得兰若与如云都着急起来,私底下劝道:“小姐,您每日都这般悠哉,就不怕她们继续在您背后算计您?”
“该来的总是要来,挡不住的。”谢姝苏随手从院中花盆里摘下一朵月季,轻嗅花香。
兰若沉吟道:“泰康王妃比大夫人更霸道,她这次带了那么多人,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心机深沉者。”
谢姝苏抬头望着昏暗的天际,懒懒道:“那便见招拆招罢,心急也没有用。”
兰若如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急,她们却不知道,谢姝苏心中比她们更恨泰康王。
沈家一百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谢姝苏云遮雾掩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冷笑,转瞬即逝,她将手中的月季攥在手心,使劲一捏,汁液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兰若连忙用帕子将她手擦干净,道:“现在也到了去前院用膳的时间,小姐,咱们去吧。”
谢姝苏淡淡地嗯了一声,与兰若如云一同去了前院。
前院,谢家的人都已经凑齐了,往日最是喜爱清净的三夫人与四小姐谢姝瑛此时也赫然在列,只是三夫人脸色不大好,病恹恹的样子。
若说变化最大的,便是谢姝仪。
她骤然失去了生母,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情,坐在座位上垂眸不语,好似周遭的热闹与她无关。
“二姐姐,你来了!”二房的庶女谢姝婼盈盈含笑道。
往日她总是跟着二夫人与谢姝仪,此时却未受影响,反而神采奕奕,整个人落落大方。
想来也是,她到底是个庶女,从前依附二夫人与谢姝仪,亲疏有别,到底不如谢姝仪受宠。
如今二夫人去世了,她与谢姝仪身份便再无分别了——
二房迟早会续房的,到时候新的夫人,可不一定能够容得下原配的嫡女。
所以,谢姝仪现在在府上的地位极为尴尬,之前不受祖母宠爱,又向来鲁莽无知,如今二夫人一去,她竟再无依靠。
谢姝苏打量着这个惯会见风使舵却也可怜可悲的庶女五妹,神情淡然:“五妹妹不必客气。”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温润甜腻的女声在人群之中响起。
“从前母亲身子病重,妹妹一直在照顾母亲,也没见过二姐姐,上次一见,才知为何大伯父这般宠爱你,真真是个绝世美人呢。”
谢姝苏循声望去,只见是三房的四小姐谢姝瑛,她修眉俊眼,鼻若悬胆,口未言而先笑,一袭淡青色苏绣锦衫,发间也只点缀着青色的绒花,更显得她眉清目秀,卓尔不凡。
“这位就是四妹妹吧,见过三婶娘。”
谢姝苏笑盈盈地看向谢姝瑛,又看向她身后满面病容的妇人,盈盈一拜道:“苏儿回府之后也不敢去贸然打搅三婶娘,所以这么久都没去向您请安,请您恕罪。”
“无事,我这病向来见不得生人。多亏了二小姐回来,我的身子才有些许好转。”
三夫人满面慈爱道,在她的脸上,谢姝苏看不到大夫人的那种嚣张,也看不到二夫人的心怀不轨,她好像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般,令人望而生出舒畅之意。
就是谢姝苏准备说话时,突然有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三弟妹真是福大命大,竟然没有病死,真是该谢天谢地了。”
三夫人抬眼望去,只见泰康王妃与大夫人正徐徐走来,说话的正是大夫人。
“咳咳,大嫂。”三夫人重重咳了两声。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的,这些年为了避着我寻常都不敢出了院门,怎么今天敢出来了?”大夫人上扬的眼角流露出一丝不屑。
三夫人唇边扬起苦笑:“大嫂的嘴还是如同当年一般不肯饶人。”
“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便先照顾好自己吧。”大夫人冷哼一声,“别与某些不知好歹的人混在一处!”
说罢,她望向谢姝苏,目光中全是冷意。
谢姝苏淡淡地提醒道:“母亲,您若是与三婶娘剑拔弩张的场面被祖父看到了,恐怕他老人家会不开心。”
“哼!你这个贱种,少拿丞相来吓唬我们!”泰康王妃冷笑着道。
谢姝苏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神情:“王妃,我只是就事论事。”
她话音刚落,突然有人高声道:“丞相到——”
在场的所有小辈以及奴隶连忙跪了下来,口中尊敬道:“见过丞相!”
在众人的高呼之中,谢鲲华贵非凡地走了过来,他坐上席间的主位,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跪倒的一片人,口中淡淡道:“都起身吧!”
众人起身入座,面带崇尚地看着谢鲲。
“祖父,听闻我这个二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只是孙儿有一个疑问,二妹出身贱奴院,怎么会这些高雅的东西?”
在一片祥和中,突然有人冷冷地问道,正是大夫人之子谢安。
回府之后,他才知道母亲妹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看着自己妹妹原本清纯柔媚的容貌变作这个鬼样子,他恨不得亲手手刃谢姝苏。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只是大夫人添油加醋诉苦的一面之词,更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谢姝媺先行挑衅才发生的。
他抬起头,目光冷厉如箭直直向谢姝苏的脸刺去:“孙儿实在是对她的来历表示好奇。”
这些疑问正是府中所有人都有的,听他发问了,都直直向谢姝苏投来好奇的目光。
谢姝苏缓缓站起身,天际碧蓝如洗,碧瓦朱甍,一只鸽子飞过云端,悠远地扬长而去。少女的神色自若,一双眼珠迷迷蒙蒙,却透出一股坚韧,让人生出不可侵犯之感。
“想必众位都知道姝苏的生母是亭阳侯沈家之女,沈家世代璎珞不绝,姝苏生母自小家学严厉,三岁识字,五岁抚琴弄舞,姝苏的才学全都由生母所授。”
少女静静地倾诉着,众人都看向了沈岫和。
只见容色秀丽的妇人坐在谢裒身旁,她长相温柔娴静,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在哪里放。
想起谢姝苏曾经的告诫,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正是,夫君,苏儿的琴技都是妾身所授。”
说话间,她的声音都是发抖的。
老夫人微不可见的蹙起了眉,谢姝苏是个伶俐的性子,怎么沈氏是个如此畏畏缩缩的性子?
她如此想着,并不显露于面,道:“当年初次见沈夫人你时,你尚还年幼,如今也是个妇人了,还教导出苏儿这般乖巧的孩子,也是难为你了。”
沈岫和见老夫人慈眉善目,便将一颗险些跳出胸口的心压了回去,道:“都是托老夫人的福,老夫人当年搭救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老夫人道:“不用多谢我,苏儿到底也是谢家的血脉。”
“哼,祖母别被她们给骗了,既然是沈夫人所教导,为何贱奴院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有教导过二妹妹!”
谢安冷声道,目光中全部都是怀疑,他鼓了鼓掌,立刻有一群贱奴打扮的女子鱼贯而入,谢姝苏目光一变,看样子自己这个好大哥是早有预谋。
“奴婢们见过丞相、将军!”这些贱奴们大部分都只在贱奴院浣衣,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主人,慌忙跪下叩首。
“安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谢鲲微微眯起眼,他的语调清远缥缈,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不悦。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与后宅女子胡闹!
谢安跟在谢鲲身边已久,他感受到了谢鲲的薄怒,却还是道:“祖父,孙儿也是为了咱们谢家的血脉不受混淆!”
他说罢,冷冷看向了那些瘦骨嶙峋衣着褴褛的女子们,眼神中凶光四射。
“你们曾经都与二小姐在一处做过活计,你们来说,有没有见过她抚琴!”
“回大少爷,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她抚琴!沈夫人当时连肚子都吃不饱,从哪里能够弄到古筝,难不成是她偷其他主人的古筝不成吗?可是奴婢从未听说过哪位主子丢了古筝!”
一个面如土色的女子抬起了头,眼珠在周围华贵的装饰上滴溜打转,看起来便极为不安分。
谢姝苏一眼认出了她,是平日与玉颜一起欺负她的小跟班,名唤如意。
谢姝苏不慌不忙道:“父亲,我母亲原本教了我简单的指法与琴谱,我当时尚且年幼,偶尔趁着去打扫亭阁之时,见亭子中古筝空闲时才敢偷偷一用,发现自己竟对这些东西颇有天赋。”
如意古怪地看着谢姝苏:“不可能!你根本没时间偷偷学琴的!我们每日日出劳作,深夜才入睡,你哪里来的时间呢?”
“我深夜偷偷去学,为何要告诉你?”谢姝苏反问道。
“哼,你当然不敢告诉我了,因为根本就是你捏造出来的!真正的二小姐从来都不懂这些,你是假冒的,你把可怜的二小姐怎么了!”如意得意洋洋地瞪了一眼谢姝苏,随即装腔作势地去擦根本就没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