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城,谢家贱奴院。
谢姝苏坐在井边浣洗衣服,春暖花开,莺飞草长,阳光明媚地洒在她身上,身着褴褛而冰凉的身体也似乎有了些温度,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瘦弱的手臂在阳光下如玉一般仿若透明,不由有些怔忪。
她被做成人彘失血过多死后,再睁眼,竟回到了自己十四岁这年。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或许是老天都看她可怜吧,死过一次的人又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可以有机会报仇。
想到无虞死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她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只是木然地挥动着手中的木棒敲打衣服。
萧郅!谢姝媺!我要你们拿命来偿还欠我孩儿的命!
此时正逢几个婢子嬉笑着来到浣衣院,其中一个小丫头重重将手中的衣服劈头盖脸砸向了谢姝苏,厉声呵斥道:“发什么呆!再不好好洗今晚连馊饭都没有!”
“你这丫头,别忘了这可是我们将军的二小姐呢!”其中一年岁略大些的青衫女子掩嘴低低笑了起来,“本应该山珍海味的,哪里用吃馊饭啊。”
众人听了她的话,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不免嗤之以鼻道:“什么二小姐,玉颜姐姐也太抬举这个小贱种了。”
“谁不知道将军从这小贱种出生之日便对她不闻不问,就算生在世族又怎样?还不是连咱们最低等的奴隶都不如!咱们将军的女儿只有大小姐一个,这又是从哪凭空多出来的小姐?”
“当初沈岫和那个贱奴不知死活爬上将军的床,可将军根本未曾看过她一眼,对这个小贱种也不闻不问,怕是有朝一日她死了将军也想不起她是谁吧!”
在众人的嘲讽中,谢姝苏未有丝毫动容,前世她被这些踩低捧高的婢女们羞辱时还会哭,可是现在的她,是一个灵魂二十六岁的女人,嘴上的言语,又能伤得她几分?
玉颜见她依旧是木讷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嫉妒,明明这小贱种也是个奴婢,却生得得这般美貌,可是空有美貌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任由她们拿捏?
她越想越得意,一脚踢翻了玉颜面前的木盆,冷喝道:“你这蹄子,跟你说话听不到吗?”
盆中的水悉数洒出,刚刚洗干净的衣服掉入泥泞之中变得肮脏不已,谢姝苏低垂的眉目之间终于闪过一丝冷厉,她抬起头望向面前尖酸刻薄满面怒气的少女,玉颜可是她的老熟人了,仗着自己是二等婢女便屡屡欺负她,前世她从不敢还口,只是一边哭一边做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不准备忍了。
她缓缓站起身,道:“捡起来。”
“你说什么?”玉颜有些许不可置信,不免嘲讽道,“你一个贱奴所生的贱种竟敢指使我?”
谢姝苏盯着她,一双幽深的眼眸深不可测:“不管将军认不认我这个女儿,我身上终究流的有将军的一半血,你这话是说将军低贱吗?”
玉颜目瞪口呆,还欲反驳,谢姝苏已经好整以暇道:“倒是你,生来便是奴婢,家生子而已,父母兄弟姐妹都是这府上的奴隶,又有何资格说我低贱?”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玉颜未曾想到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小贱种竟敢反驳她们的话,面色不由有一瞬滞涩,她走至谢姝苏面前,一脚飞踹向谢姝苏,幸亏谢姝苏躲得快,否则便要被她踹倒在地。
谢姝苏微蹙秀眉,闪躲的同时一只手迅速抬起,重重落在玉颜的脸上。
玉颜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她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姝苏,恨声道:“你竟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难不成还要挑日子吗?”谢姝苏厉声喝道。
玉颜与他人正要还手,谢姝苏却似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她虽毫无章法,但木棒落在这些婢女的身上却也令她们吃不消,她们只能怯怯地退后几步,愤恨的盯着谢姝苏。
谢姝苏一双眼眸仿佛是一口荒废已久的古井深不见底,似乎能够将人吞噬其中,扫视过这几个婢女,“大家同为奴婢,在这谢府不过图个安稳度日,过去我忍着你们,可从今往后你们谁再敢不知死活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些婢女被她唬住了,玉颜讪讪的带着这几人离去,临走之际不忘放狠话道:“你给我等着!”
谢姝苏冷睨她们从院中离去,知道她又要去管事郑大娘那里告状,往日总是乖觉软弱的眸中遽然染上刺骨的寒意,她前世原以为忍气吞声便能安稳度日,在府上向来任人欺负也不敢还手,后来萧郅纳了谢姝媺为妃,她也想着大家是姐妹要好好相处。
可原来紧要关头,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一脚一脚踩在落在泥泞中的衣服,将原本干净的衣服上映上凌乱不堪的脚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她终究会偿还给这里的每一个人!
不过多时,院门之外遥遥传来喧闹之声,谢姝苏抬起眼望去,正见玉颜乖巧地跟在一个满身横肉的妇人身后,愤愤不平道:“郑大娘,那个小贱种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与我们争吵还摔衣服,那些衣服都是主人们的衣物,若是被她弄坏了可怎么得了?”
郑大娘因为松弛而耷拉下来眼皮动了动,瞄到地上那一大滩的水渍与衣服上都是泥渍与脚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不分青红皂白便重重抽了谢姝苏几鞭子,厉声道:“你这个死贱种连洗个衣服都不会吗?这些衣服比你的命都值钱,你娘是个管不住自己双腿的破烂货,你也随了她,真真是一个贱胚子!”
谢姝苏慌忙站起身,双手随意在衣裙上擦了擦,道:“郑大娘,是奴婢的错,就算玉颜姐姐打死奴婢奴婢也该护好这些衣服的,奴婢现在马上就洗好送到各位主人的院里。”
郑大娘斜睨玉颜一眼,玉颜忙不迭辩解道:“郑大娘,不要听她胡说,方才她好似疯了一般,对了,还打奴婢,您看看,奴婢脸上的巴掌印就是她打的!”
“郑大娘,奴婢绝对不敢!”谢姝苏委屈地低下头,双手不安地搓揉着自己的衣角,“奴婢从来都只敢谨守本分,今日是玉颜姐姐带人踢翻践踏这些衣服,奴婢怕弄破了主人们的衣服,情急之下才打了玉颜姐姐一巴掌。”
郑大娘冷哼一声,厉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奴婢不敢有所欺瞒!”谢姝苏弱弱道。
郑大娘向来知道谢姝苏软弱怕事的脾气,又知道玉颜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便也信了。
“不是这……”玉颜正欲辩解,郑大娘已经一巴掌落在了玉颜脸上,粗声粗气道:“你们怎么闹,我郑大娘不管,但若是敢闹到主子那里,你看我不把你们活活剥了一层皮!”
玉颜捂住脸不敢辩解,谢府的规矩最是森严不过,郑大娘掌管着后院所有的婢女,对犯了错的下人从不留情,她一个二等婢女并不敢挑战郑大娘的权威。
待郑大娘走了之后,玉颜狠毒地瞪了一眼谢姝苏,却见谢姝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怎么这个小贱种的神情仿若盯上猎物的猛兽,让人浑身笼罩上一层无形的压力。
“你这个小贱种,你……你给我等着瞧!”她原本是想骂谢姝苏的,然而面对她的眼神着实骂不出口,由着其他人搀扶着走了。
谢姝苏这才坐下,她轻轻抚着自己手臂上渗出血的鞭伤,一双蒙了一层白雾的双眼逐渐被一片漆黑所遮挡,这几鞭,她会记得的。
待她洗完了衣服,天色已然擦黑,一个容貌憔悴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手中还捧了一个脏兮兮的馒头,愁眉苦脸道:“苏儿,今天厨房太忙了,只有这个馒头了,来,你先吃。”
谢姝苏见到眼前的妇人,眼泪差点流了出来,这是她的生母沈岫和,当初她成为兰成王妃前夕,父亲谢裒这才将沈岫和纳为妾室,可是沈岫和不过做了十日姨娘就暴毙身亡了。
彼时谢姝苏不过十六岁,医官说沈岫和是得了富贵病,可是她却不信,后来偷偷开馆看到娘亲惨不忍睹的尸身,她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富贵病,根本是谢家大夫人容不得沈岫和而将她活活折磨至死!
这一世,她一定会护好娘亲的!
“苏儿,你怎么哭了?”沈岫和紧张兮兮地低声道,“是不是又被她们欺负了?”
谢姝苏摇了摇头,哽咽道:“娘亲,苏儿想你了。”
“娘亲在呢。”沈岫和温和道,她将馒头塞至谢姝苏手中,“饿了吧,快吃。”
谢姝苏摇了摇头,并没有伸出手去接,只是低低道:“娘亲,如今是几月?”
沈岫和不知她为何这般问,却还是如实回答道:“现在是五月,听闻明日兰成王会驾临咱们谢府,所以今日才这般忙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