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目光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冷峻与怒意。
谢姝苏突然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惹怒了顾含章,她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陛下,我迟早都是要离开大夏的……”
话音未落,顾含章突然语气冷漠地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朕说,除非你死,才能离开大夏呢?”
谢姝苏慢悠悠地坐下,神色淡然,“那陛下想如今得到的也是一具尸体吗?”
顾含章眉头一挑,眸光幽幽闪烁,及时握住了谢姝苏白皙的手腕,一片碎瓷从谢姝苏的手中掉了出来,可是白皙的脖子上还是多了一道细小的红痕。
他蹙眉,哑声道:“难道在我身边,生不如死吗?你就……这样迫不及待想要逃么?”
“陛下,当初是你将我掳来的。”谢姝苏微微眯起眼睛,黯然道,“你当初那般不在意我是否会生气,如今又何必在意我是生是死呢?”
“谢姝苏,你就是算准了朕在意你,所以才敢如此用你的命来威胁我!”顾含章只觉心痛,他唇边溢出一抹冷冷的笑意,“太后派出去通知大祁的人已经死在了路中,杨皇后若是敢轻举妄动,朕也不会放过她。”
说罢,他恶狠狠地伸出手一把遏制住谢姝苏的下巴,语气冷漠道:“即便你再讨厌朕,再怎么威胁朕,朕也不可能放你回大祁!”
谢姝苏痛得皱起眉头,却强忍着痛笑道:“我怎么敢仗着陛下的在意胡作非为?我只是后悔,若有当初,我情愿不曾与陛下相识。”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顾含章耳边炸开,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直至冷至心中,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将顾含章淹没其中。恍惚间,幼时遭饿狼撕咬,遭母亲溺水,被祖父鞭打的场景争先恐后跃入心头,多年来仅存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猛然断了。
“我情愿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怎么不去死!”
“小小年纪这般乖张,生来便是邪物,倒不如处死为好!”
“他在大夏连只狗都不如,如今沦落到我们大祁成为质子,何须给他好脸色!”
……
那些杂乱而又令人绝望的场景一幕幕交织在一起,狰狞的、怨毒的、冷漠的、嘲笑的,一张张绝情的表情在他眼前不停闪现,挥不去赶不掉,令人崩溃。
原来他的存在,从出生之时便是错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就算眼前的女子给过他温暖,最后也要亲手打破他对幸福的一点点憧憬。
顾含章突然仰起脸笑了起来。
他的笑初时是清浅的,可是逐渐声音大了起来,直至笑得花枝招展笑得畅快淋漓,像是一把大火熊熊燃烧,大有燎原之势。
谢姝苏从未见过他如此失去理智的模样,她沉默片刻,犹豫着伸出手握住了顾含章的手臂,轻声道:“顾含章,你清醒一点……”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一痛,整个人被顾含章推倒在地。
她惊诧地与顾含章那只明亮的眼睛对视,只觉得他眼神异常陌生,毫无温度毫无感情,而他那一头乌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为雪一般的颜色。
片刻间,顾含章的头发覆上一层白雪,满头华发犹如银色长线飘落在脑后,华发与他的银眼罩映衬,流光溢彩相得益彰,衬得他身上一身黑色绣龙纹锦袍如漆黑的夜幕一般阴沉。
谢姝苏吃惊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扶着墙站了起来,望着眼前冷酷的白发少年不安地喃喃道:“顾含章,你怎会变成这样?”
爱而不得,宁愿成魔。
她这句话,竟伤他这般深么?
他有多在乎她她知道,可是对比这点在乎,她更想要自己想要的,她不想被禁锢在这一方小小宫殿中,不想成为他所圈养的一只金丝雀,不想失去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人。
可她没想到,他会在意她入骨,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走火入魔。
她这一生从未觉得没有对不起谁过,便是对裴珩也只是怜悯而已,可是对此时的顾含章,她突然生出一种恐惧之感,好像是自己亲手毁了顾含章,亲手将顾含章推入地狱一般!
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应该顺从,应该好好劝慰顾含章,将顾含章引上正途?
顾含章却好像不知自己如今的变化一般,他无力地垂下手臂,笑容惨然,像是天边黯淡的月随时能够失去光彩,“朕这一生,从未有人在意过……”
他说着,冷冷斜睨了一眼谢姝苏,身上散发着请勿靠近的森凉气息,那双眼眸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抹温情,自此,那个还奢望一点温情的顾含章,再也不复存在。
他要得到天下,再也不要一点点爱与尊重!
“从今往后,朕再也不需要一个人在乎了。”
谢姝苏如遭雷击,从前的冷静一点也寻不到踪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亲手毁去了那个对自己满心在乎的顾含章。
而这时,杨皇后也匆匆赶了过来,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披头散发已然白头的顾含章,几乎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哀哀道:“陛下,您怎么了?”
然而还没有触及顾含章的衣袖,只见顾含章衣袖飘动,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杨皇后整个人已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喉咙一热,竟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昏倒在地。
谢姝苏急忙上前扶住杨皇后,吃惊道:“她是你的皇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你的人,你怎可这般伤她?”
顾含章唇边扯出一道近乎残忍的笑意,冷然道:“朕讨厌谁,还由不得你做主。”
“顾含章,你真是疯了!”谢姝苏曾经为杨皇后对于顾含章的爱情而动容,此时只觉得顾含章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而顾含章却也丝毫不在意,他上前猛地拉起了谢姝苏,谢姝苏吃痛,整个人被他往外拖去。
她皱起眉头,却也不肯求饶半句。
直到走到了太后的寝宫,顾含章才猛然松开了她,一步步朝大殿之中走去。
他的脚步虚浮,身形寂寥,高大的身躯却令人生出心疼感,谢姝苏却几乎一瞬间猜出了他要做什么,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他要当着自己的面,血屠太后寝宫!
而太后尚还不知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她正气急败坏地坐在殿上,目光冷清地瞪着眼前的这个被自己嫌弃一生甚至想要推下帝位的男人。
虽然看到他满头乌发变白发,但是太后一点也不吃惊,在她眼中,自己生的这个邪物不管变成什么模样,都不足令人为奇。
“皇帝来找哀家何事?”
谢姝苏在顾含章身后却面露忧愁,道:“太后娘娘快逃,陛下已经失去了理智!”
“什么?”太后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了顾含章手中的长剑,她大惊失色,忙站起身来,只是她脚步怎么快得过顾含章?
刚刚站起身,一把利刃便横在了她白皙的脖子前。
太后吓得肝胆俱裂,花容失色道:“皇帝,你要做什么?”
“太后,你是朕的生母,可是从小到大,你的心中只有文德太子,朕也是你亲生子啊,你却险些将朕亲手溺死!朕被祖父关进铁笼之中,你也从未来看过朕一眼!”
顾含章痴痴地笑了起来,他的内心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半分留恋,他转过身看着谢姝苏,冷声道:“如今你还联合她——朕此生最心爱的女子,去与大越世子勾结,欲废了朕地位!太后啊太后,朕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说什么傻话,你自然是从母后的肚子爬出来的啊!”太后小心翼翼地望着脖子上的剑,趁顾含章注视谢姝苏分神之时便想逃走。
刚刚走了两步,一阵痛感忽地贯穿肚子,耳边也同时响起了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太后的脚步戛然而止,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小腹上那滴着鲜血的利刃,随着顾含章抽回刀的动作,轰然倒地。
往日盛气凌人的太后此时倒在血泊中,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犹如一条案板上因为缺水而垂死挣扎的鱼一般无力。
“顾含章,她是你的生母啊!”谢姝苏不忍地望着脸上沾染鲜血的顾含章,步步朝顾含章走过来。
顾含章眼中却满是戒备,他伸出手中的剑,横在谢姝苏面前,冷声道:“朕的事情,与你无关。”
谢姝苏却毫不畏惧,她伸手握住了顾含章手中的刀刃,缓缓朝顾含章走来。
刀尖锋利,她的指缝流出血来,滴答落下,然而她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苦笑道:“我知道,你全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好起来?”
说罢朝刀上直直撞来。
顾含章眉目一动,轻移剑身,原本正对着谢姝苏心口的刀锋一偏,直直刺入了谢姝苏的肩头。
“你何必这样?”顾含章冷声道。
谢姝苏微微一笑,满是无奈道:“若真是我做错了,我便用我的命来还你。放下执念,我……我情愿一死,也不愿见你疯魔。”
说罢,她狠狠往前一撞,利刃自她的肩头刺穿,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