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从醉酒中醒来,他望向大殿之下的幕幕场景,脸上却闪过了一丝讥讽的笑,“朕并非学你们大祁奢靡之风,而是大殿下的这一个个人,从前没有一个将朕当成人看,如今朕让他们像畜生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欢甚至醉死,难道不好么?”
他说着,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只独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能够将大夏宫燃烧殆尽,“当初他们将朕关在笼子中,逼迫朕与饿狼搏斗,当时朕还只是个孩子,朕又做错了什么?大夏人人都是疯癫的,朕也不例外,所以朕要将朕所经历过的痛苦,一点点还给他们!”
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骇人的杀机,在那一瞬间,谢姝苏竟产生了错觉,好像大殿之下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森森白骨,因为顾含章看他们的眼神是如此冷酷,毫无半点温度。
“陛下!”谢姝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这个一直被幼时梦魇所困扰的少年,微笑道,“不用害怕了,都过去了。”
谢姝苏的手触手温热细腻,使得顾含章逐渐冷静下来,许久,他的呼吸才平稳下来,方才身上的杀机逐渐隐没下去,恢复如初。
他转过头朝谢姝苏展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正巧落在皇后眼中。
皇后有些吃惊地望着如此温柔的陛下,毕竟在大夏所有人的眼中,这个君主实在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他刚刚继位便大开杀戒,不知有多少官员惨死在他的刀下,而皇后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开心的时候。
这个女子,到底有何魔力?能够镇得住这个杀人魔王?
谢姝苏这才觉得自己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她轻轻朝顾含章道:“陛下想不想去外面透透气?我不喜欢这里。”
顾含章对谢姝苏的要求向来有求必应,听到她如此说,立刻站起身带着她飞身跃了出去,他一袭黑色绣玄金龙袍,而谢姝苏一袭红衣犹如一朵随风摇摆的牡丹花,两人直至到了后花园才停下了脚步。
而大殿内,被冷落的皇后望着大殿之上淫糜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朝身边宫娥道:“命人去查查那个谢姝苏是什么来头。”
“是。”宫娥点头道,随即为皇后打抱不平道,“皇后娘娘是大夏望族杨家的嫡长女,陛下今日竟让那个女子也身着凤袍来大殿,明显是让众人看您笑话的!真是过分!陛下现在是想立两位皇后么?”
“他敢!我杨家第一个不同意!”皇后秀美的面上浮现薄怒,因着气急,她的胸口起伏得厉害,“陛下如今也确实太得意忘形了,他全然忘记了,他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坐在这个龙椅上,是因为本宫身后有杨家支持,不然他怎能过得如此舒坦!如今才登上帝位多久,竟然我都不放在眼中!”
她说到这里,一把伸手握住凤椅扶手,娇生惯养的手背上爆出根根青筋,语气也变得冷厉起来,“听闻那个谢姝苏是大祁望族阳翟谢家之女,但若仅仅只是如此,他怎敢趾高气扬将她带到我的面前?况且,我瞧如今的情形也不像是明媒正娶,看来阳翟谢家不过如此,毫无礼数,生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来!”
“皇后娘娘别恼。”宫娥机灵地说道,“奴婢看那个女子似乎有几分不情愿,恐怕……是咱们陛下……”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出口,急急话锋一转,“皇后娘娘,那个女子实在是貌美,看陛下这般痴迷,留着着实是一个劲敌,不如咱们想法子将她给除去,这样陛下的心思就能收一收,也能够知道这大夏宫,是咱们杨家说的算。”
皇后有些迟疑,“可是陛下他喜怒不定,若是本宫杀了他的新宠,恐怕本宫也没有好果子吃,罢了,再等等吧。”
她目光从大殿之上收回,优雅地往外走去,懒懒道:“咱们这位陛下天生好像不喜女色,原来是一直心中有人呢!”
“那又如何?如今的大夏宫,可是娘娘说的算呢!”宫娥谄媚地笑着上前扶住皇后的手臂,眉目中盈盈闪烁着一汪嫉恨与仇视。
而一边的谢姝苏还不知道旁人怎样议论自己,她正闷闷地跟在顾含章的身后,有些许忧伤与悲凉。
“怎么了?”顾含章开口问道。
谢姝苏无奈叹息道:“换做是谁,被掳到一个鬼地方也不会开心得起来。”
顾含章笑容一僵,轻声道:“可我若是不如此做,你会跟我来大夏么?”
“不会。”谢姝苏皱眉,“但你如今这般,却让我有些许讨厌你了。”
“讨厌?”顾含章目光微闪,“这世间哪个人不讨厌我?可我向来不在意他们如何畏惧我痛恨我,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便心满意足。”
“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抢来的人,不是一件东西,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爱好,而不是想要被禁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谢姝苏转身,弯腰捡起一颗石子,抛至湖中,打破满池平静,漾开圈圈碧波粼粼。
顾含章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掠过,只见少女面色沉寂如冰,美则美矣,却丝毫没有了人气儿,不像从前一般对自己总是眼中总是含笑。
他心中蓦然一阵无由来的心慌,将谢姝苏留在他的身边,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好似弄丢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
“对不起。”
他突然开口说道。
而谢姝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望向顾含章,却见顾含章正注视着自己,重复道:“对不起。”
“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并非一句对不起便能够解决问题。”谢姝苏心中虽然诧异这个素来冷傲的人在自己面前竟然也会说对不起,却仍旧板着脸道。
“你将我打昏带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过后果,我堂堂贵女被掳走,就算回了大祁,为了保全家族风光,无非也是三尺白绫的结局。而颜卿之就算仍旧愿意娶我,我也已经不配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深深叹息,没有人会相信她遭贼人掳走那么久还是清白之身,事到如今好像已经成了个死结,无法解开。
顾含章的面上却浮现了一丝欢喜的神色,“这样不好么?在大夏用新的身份活下去,陪着朕,朕曾经说过会保护你就绝不失言于你。”
谢姝苏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顾含章,道:“可是我不喜欢,我不是一个物件,可以任由你玩弄。”
“朕这样是很自私吧。”顾含章微微抿唇,薄唇因为回忆起幼时的事情而惨白起来,“朕从一开始便知道会是何后果,可是朕还是做了,因为朕不喜欢大夏,朕宁愿不要天下也要你陪在朕的身边,什么礼数规矩,什么权势滔天,朕都不在乎。”
谢姝苏看着陡然发狂的顾含章,隐约有些不安,道:“陛下,你该去喝碗醒酒汤了。”
顾含章却充耳不闻,忽然抱起她朝远处的宫殿跃去。
谢姝苏微微蹙眉,一路上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如同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她不由心中暗叹,大夏的皇宫比起大祁也同样丝毫不逊色啊。
正在这时,顾含章突然放开了她,谢姝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顾含章带自己来的地方。
这里是?
她没有想到,皇宫中竟然还有这般残败的宫殿,宫殿的墙壁已然褪色掉皮,露出斑驳的墙体,院中杂草遍生,她挑眉,心中疑虑顿生,他带她来此处作何?
似乎看透了谢姝苏心中的疑虑,顾含章缓步向前走去,冷声道:“这里,是朕小时候所住的宫殿,久到连朕都想不起来了。自朕八岁起,便被关在铁笼之中,送至斗兽场圈养十年。”
“朕虽生在皇家,却因天生一只眼残疾,便连亲生母后也不喜欢朕,记忆中,她对朕总是非打即骂。”
他说着,眼前仿若出现了太子妃掐他脖子的场景,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慈爱,反而充满了憎恨与厌恶,“本宫相貌出众,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你不如去死!”
说罢,按着他的头往木桶中浸去,冰凉的水呛入鼻腔之中,越是咳嗽咳吸进鼻腔的水便越多,他奋力挣扎,却抵不过疯狂的太子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个内侍进屋侍奉,忙将奄奄一息的顾含章解救了出来,而太子妃望着他的神情却没有半分留恋,冷淡道:“若是因为你这邪物惹怒了你祖父,使得你父王太子之位被废,本宫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年幼的顾含章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也知道她十分讨厌自己,小小的身子缩在一团,瑟瑟发抖地蹲在角落……
谢姝苏似乎窥见了顾含章内心的一点酸楚,他掳自己而来,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么?
推开陈旧的大门,寂静的夜中吱呀声格外刺耳,随着大门的开启,蝙蝠与灰尘洋洋洒洒从房中争先恐后而出,谢姝苏下意识伸出袖子掩住了口鼻。
待四周安静下来之后,谢姝苏才朝房中看去,只见房中央放着一个铁锈斑斑的铁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