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王朝,建康城。
萧索的长空阴云密布,偶有闪电雷鸣撕裂天际,犹如白龙在云雾中翻腾咆哮,响彻天地之间,没一时,暴雨骤然而降。
谢姝苏跪在甘泉殿外,不多时,她整个人便如落汤鸡般狼狈不堪,湿透的衣裳紧紧裹在她的身上,显得她瘦弱的身子愈加单薄。
可她的身形却在暴雨中纹丝不动,殿中透过雨帘传来靡靡之音与女子令人心魂荡漾的细碎声音,谢姝苏微微蹙起眉,努力不去回想着甘露殿这个殿名曾是自己的寝宫殿名,也不去想殿中此时在上演何等香~艳奢靡的画面和场景,只一心一意想着在床里痛苦哭泣的孩儿无虞,不免痛入心扉。
雨水如瀑拍打在她的脸上,她费力地抬起眼,高声哀求道:“陛下,无虞如今高烧不退,贱妾请求陛下给无虞请来医官医治!”
房中的调笑低吟戛然而止,不过多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娇柔的美人由众多侍女拥簇着从殿中缓步走了出来,她三千青丝有些许凌~乱,因着醉酒而双面含~春,翦水双瞳秋波流转,却愈发显得她妩媚动人,媚眼如丝撩人心弦。
她走到廊下,居高临下地望着院中跪着的女子,不由轻笑道:“妹妹,你还真是扫兴呢。”
谢姝苏脸色有些许苍白,这个百媚千娇的美人,是自己的嫡出姐姐谢姝媺,而殿中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夫君,也是大祁王朝的天子萧郅。
她与他八年夫妻,伴随他一步步从不受宠爱的兰成王走到今日荣登大统,两人共同患难,携手同行,却终究没有得到他的信任。
遥想那一晚,向来待自己彬彬有礼的大越世子竟似喝醉了一般轻薄自己,她极力挣扎从殿中逃出,却正遇上前来捉奸的萧郅与谢姝媺。
天子之怒犹如雷霆之火,一把燃尽了他们相识十年的情谊,她身边的人被不分青红皂白处以死罪,那日甘露殿的门匾上沾染了一层血雾,再也洗不干净。
原来夫妻情爱,竟只是如此轻飘飘的虚名,风一吹,便散了。
一夕之间,她从备受景仰的皇后,成为了一个冷宫庶人,她的独子萧无虞也因那晚血流成河的景象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可这一切,原来都不曾影响天子寻欢作乐。
谢姝媺身边的女官见谢姝苏身形未动,不由怒喝道:“谢废后,见了娘娘还不行礼!”
谢姝苏挺直背脊,冷声道:“谢姝媺,本宫虽已是废后,但太子殿下是本宫亲生!你这个妖妃也能受得起本宫的大礼么!”
“妹妹如今还是这般嘴硬。”谢姝媺的声音如同黄莺轻啼,说不尽的风流缱绻,“我知道妹妹如今嫉恨本宫,若是让你给本宫行礼,岂不是比要了无虞的命还要为难你吗?”
谢姝苏容色一变,道:“有什么冲着我来,别碰我的无虞!”
“妹妹,无虞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谢姝媺一双媚眼有意无意地扫过谢姝苏的脸,笑道,“一个野种,哪里值得陛下费心呢?”
谢姝苏肝肠寸断:“无虞他不是野种,他是陛下的亲生子!”
说罢,她站起身子,欲闯入甘露殿中:“我要见陛下!陛下,当初我是遭人陷害的,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你疼爱六年的无虞饱受病痛折磨!”
谢姝媺面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意,直到谢姝苏走至自己面前之时,她才猛地一巴掌挥向谢姝苏的脸,声音尖锐道:“谢姝苏,你真是蠢钝如猪!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
谢姝苏眼前一黑,一瞬间似乎有无数密密匝匝的星星在眼前忽明忽暗,耳中也嗡嗡作响,仿若雷声滚滚轰鸣而来,久萦不散。
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似在另一个虚空的世界响起,“你说什么?”
谢姝媺冷睨了她一眼,低声道:“蠢货,反正你和无虞那个短命鬼命不久矣,本宫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你生~母不过是趁本宫父亲酒醉爬上主子床的贱奴,这才生下了你,骨子里到底是卑贱的奴隶!陛下当初身为兰成王之时求娶的可是本宫,可我们谢家从未想过将本宫嫁给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否则哪里轮得到你?”
她顿了顿,恨声道:“后来陛下登基早就想废了你,不过不想落个薄情寡义的恶名,若非如此,本宫何至于忍气吞声身居妃位到如今?你这个卑贱之人,凭什么与我共侍一夫!老实告诉你,颜卿之那日中的迷~情药是本宫的手笔,但也是陛下默许的。”
谢姝苏咬住了唇,陛下啊!陛下竟然无情至此!
有没有私通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要将谢姝媺扶为皇后,那就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废了自己!而且同时除去大越的世子,果真一箭双雕!
她这个好陛下啊,当初为了夺嫡之争杀害了无数的人,功成名就就是杀害自己这个出身低贱的嫡妻了!
想起温润如玉的世子她心中不免一痛,原来竟是她连累了世子被鸠杀啊!
她闭上眼遮住眼中泛起的泪花,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优雅地擦干脸上的泪痕,道:“萧郅预备什么时候册封你为皇后?”
谢姝媺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冷静,不由媚~笑道:“十日之后本宫便是这大祁王朝的一国之母,而太子殿下亦只可从本宫腹中所出!”
说罢,朝宫门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会意,从门外抱入一个小小的少年,他脸上尽是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都被大雨给淋湿~了,虚弱地喊道:“母后,无虞全身都好痛……我要父皇……”
谢姝苏的神色陡然变了,她心中知道谢姝媺要做什么了,便疯狂地朝那两个内侍跑去,目呲欲裂道:“放开无虞!”
谢姝媺一扬脸,立刻有内侍拉住了谢姝苏,另有两个嬷嬷端了一碗黑色的药汁朝无虞一步步走去,谢姝苏痛不欲生,却丝毫挣不脱内侍的钳制。
那两个嬷嬷一个按住了无虞,一个将苦涩的药汁灌入无虞的口中,直到嬷嬷将那药物悉数灌下,内侍才松开了谢姝苏,她一下子扑了过去,从嬷嬷手中抢过无虞,无措地喊道:“无虞!”
无虞痛苦地五官都变了形,口中不住地喊道:“母后,无虞肚子好痛……好痛!”
“母后在,母后在!”谢姝苏将无虞小小的身子抱入自己怀中,恨不得自己替无虞受了那痛苦,“都是母后无用护不住你!”
无虞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口鼻流出黑色的污血,小小的身子在谢姝苏怀中逐渐软了下去。
谢姝苏只觉得再毫无生机,她抬起头望向谢姝媺,形如癫狂道:“谢姝媺你这般恶毒,会遭天谴!”
谢姝媺冷眼旁观,见到谢姝苏此时失控的模样脸上才忍不住扬起微笑,高声道:“先遭天谴的人是你!本宫奉陛下之命,赐死谢废后与野种无虞,不过谢废后对本宫心生怨怼,来人啊,给我杖责,打到她求饶为止!”
立刻有内侍按住了谢姝苏,挥杖朝她臀部重重落了下来。
她的衣衫很快已被鲜血浸透,稀薄的空气之中不知不觉之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散开来,谢姝苏的额头逐渐渗出冷汗,从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滑下,可她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一声惨叫,声声泣血,字字诛心:“谢姝媺,愿来生我为猫,你为鼠,我要生生世世扼你的喉以报此仇!”
她愈是这般不肯求饶,谢姝媺心中愈是愤怒,她冷声道:“这贱妇到如今还是看不清自己已经被废的身份,来人啊,给我剁去她的手足泡入酒翁之中,她不是想要死吗?我偏偏不让,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望着被放入酒翁之中的谢姝苏,谢姝媺的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容,道:“妹妹,真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大祁第一美人也有今天呢!你可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谢姝苏的手足尽失,酒水刺激到伤口使得她几欲疼昏,她使劲咬住唇迫使自己清醒一些,虚弱道:“你剁去我的手足又能如何?倒是让我更加是个自由身了,没了手足,没了孩子,没了宠爱,我还怕什么?我倒要看看,最后赢的是权倾朝野的阳翟谢氏一族,还是咱们那位心狠手辣的皇帝陛下?”
谢姝媺容色一变,厉声道:“该死的贱人,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
“谢家大小姐,自小教学严厉,该不会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吧。”谢姝苏以怜悯的眼神望着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初谢家不愿让嫡女嫁入兰成王府,只用一个贱奴所生的庶女李代桃僵,你猜咱们这位刚愎自用且多疑的陛下会怎么看待阳翟谢氏呢?”
谢姝媺似乎想到了历代王朝那些功臣们的下场,神色陡然变得惊惧起来。
谢姝苏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她从一出生便是阳翟谢氏的耻辱,临死之前,自己这个耻辱若能够让谢氏活得战战兢兢也是好的。
身体的疼痛使得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眼皮,她黑漆漆的双瞳之中竟生生落下两行血泪,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