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心中犹豫。理智上,他明白这样对他,对孩子都是最好的结局,维护正道,功德加身,即便是器灵,也能够修成正果。但是感情上,他却无法接受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散去了人形,从此只能是一缕元神,依附于法器而存在。
鬼邪叹了口气,惊雷的心情她能够理解,当初,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报仇而残害无辜,虽然接替了吴元帅的地府五方元帅之职,依然受到了地府的严惩。但也只有洗去一身的血腥罪孽,才能面对新的人生。
在地府行走的时日越长,她心中对方淼淼就越为感激,善恶也许就在一念之间,但这一念,能开悟超脱,也能够万劫不复,只看自己是如何的选择。
她温声劝道:“惊雷,方天师修炼的乃是正统大道,她为这孩子超度,天生鬼胎而成为器灵,已是难得的机缘。何况你们父子也并未分离,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相互陪伴。”
惊雷明白,鬼邪说的是正理,自己曾经走错过路,不能让孩子跟着他一起错下去。
惊雷浓眉紧拧,低垂着的眼帘让人看不透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许久。
惊雷抬眸,定定地看着大圆球里的孩子,艰难地开口道:“好,便依从方天师所言。”
方淼淼和鬼邪皆是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虽然欣赏惊雷,但若是惊雷执拗,为了保住孩子而一意孤行,方淼淼和鬼邪也会果断出手,即便将父子俩打得魂飞魄散,也断不容忍他们堕入恶鬼道伤害无辜。
事不宜迟。
鬼邪轻挥衣袖,大圆球缓缓地向她游移过来,渐渐缩小,被纳入衣袖中。她信手一扬,在虚空之中撕裂出一道黑色的口子。
鬼邪回头,看着惊雷道:“通往阴司地府的入口,我们走吧。”
“方天师,再会。”
惊雷深深地看了方淼淼一眼,便跟在鬼邪的身后,步履坚定地走入了那道黑色口子。
片刻之后,那道黑色的口子渐渐地消失,天空风和丽日,一如往昔。
五月风光明媚。
那一缕怡人的清风,从小巷深处翩然而至。
含山长公主府。
李大人和李夫人带来了满满两车的礼物,坐在含山长公主的下首,夫妻二人言词态度谦卑,表达着心中十分的感激。
“长公主殿下,您的恩情,下官永远铭记在心。若不是得您帮助,只怕我们李家,就要颜面尽失,家破人亡了。”
李大人回想当日的情景,心有余悸地说道。
含山长公主眉目舒朗,笑道:“李大人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这一切多亏了淼淼才是。”
李大人连连点头,惊雷大闹李府那日,很多人都看见了,也就难以避免地有闲言碎语在市井间流传。但李二姑娘生下鬼胎一事,所有知情的人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也算是对那个可怜姑娘的一种保护。
“是,是,方天师确实是劳苦功高,但若是没有长公主殿下的引见,我们一介凡夫俗子的,又如何能得到方天师的出手相救。”
李夫人附和道:“老爷和我早就想要亲自登门,向方天师表达敬意和感谢,可惜我们费尽心思,却始终无法找到方天师的仙踪,所以只得厚着脸皮,再次求到长公主殿下的跟前,劳烦长公主殿下代为转达。”
“李大人和夫人大可以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意转达给淼淼。不知道如今府上,大姑娘和二姑娘可还好?”
含山长公主说道。
李大人闻言,叹息一声,眸光暗淡。
“经此变故,大姑娘也看开了,早前已经回到了家庙,她所做下的那些事情,毕竟是错了……至于二姑娘,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但大夫说,伤口太深,她将来是无法再生育了……”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一生,也许就再也无法得到幸福了。
看着李大人和李夫人明显要比往昔苍老的容颜,含山长公主心下不忍,开口劝道:“命运无常,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李大人,李夫人,就不要太过感伤了。”
李大人默了默,唇边扯出了一抹淡笑。
“长公主殿下说的是,我和夫人已经决定了,为大姑娘和二姑娘分立女户,将从小给她们积攒下的嫁妆都交给她们自己掌管。往后,若是姑娘遇上合适的姻缘便是幸运。若是没有,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很好。”
所谓女户,便是户无男丁,女人做了户主。《文献通考》有云:凡有夫有子,不得为女户。无夫,无子则生为女户,死为绝户。
李大人毕竟是李家的族长,纵然心疼女儿,也必须顾忌族人的看法。为李大姑娘和李二姑娘分立女户,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含山长公主点点头,应道:“这样也好。”
李大人和李夫人又再度向含山长公主表达了感激,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花厅。
陆之南遥望天边的夕阳,若有所思。
“身怀鬼胎,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只有李二姑娘,是最无辜的。”
谢聪嗤笑一声,道:“你忘了?当初李大人逼问,可是李二姑娘将惊雷和李大姑娘的行踪告发的。”
陆之南收回视线,望向谢聪,说道:“也许当时,李二姑娘也只是为自己姐姐的境遇而感到担心。”
谢聪摇了摇头,淡声道:“私奔这样大的事情,她应该能够预料到,一旦李大姑娘和惊雷被抓,会面临一个怎么样的结果。”
“话虽如此,但若李大姑娘和惊雷没有一意孤行地私奔,便不会有后来的惨剧了。”
陆之南说道,他的心中,还是认为李大姑娘和惊雷应当承担最大的责任。
谢聪挑了挑眉,望向方淼淼,笑道:“方天师,你怎么看?”
方淼淼一手支着下巴,眸光悠远,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染上一层薄薄的微光。
“我在想,金雀儿,才是这些人当中最值得怜惜的。”
同样是在戏班子里头长大,金雀儿吃过的苦,并不比紫烟和惊雷少,但他并没有像是紫烟一般,对于自己戏子的身份极端的厌恶,也没有像是惊雷一般默默忍受,将怨恨根植于心。他以最大的善良和宽容,面对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和事,也许会有人耻笑他懦弱,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冷静和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