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大开杀戒之后,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智,到时候,即便是无辜的人,也会被杀戮。血腥罪孽深重,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这些话,方淼淼在超度紫烟之前,也曾对金雀儿说过,不过说得没有今日这般透彻。
金雀儿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方天师可知道,为何戏子是下九流,最为卑贱的?”
不等方淼淼搭话,金雀儿又道:“惊雷少年时,被朝廷里的一位大人看上,师父他……便在惊雷的饭食里头下药,将他迷晕,亲自送到了那位大人的床上……
惊雷也曾经反抗过,可是,那位大人的权势很重,还说,若是惊雷不从,便派人将他一家人都杀了,惊雷也只好……”
上流社会的某些官人,亵玩戏子小倌之风盛行,很多戏班里的男孩压抑住自己男子的天性,像是女子一般涂脂抹粉,去任人调笑。
他们既要抛头露面唱戏献技,又要暗中卖笑任人苟且。久而久之,精神上,身体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方淼淼沉吟着问道:“那位大人是?”
金雀儿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
“内阁阁老,黄楚。”
金雀儿淡声说道:“方天师想不到吧,黄楚,在外人面前,他坚持原则,为官清正,可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个龌蹉的,心里扭曲的变态。”
内阁阁老黄楚大人,在几日之前,得急病去世了。
方淼淼心头雪亮,黄楚大人的去世,只怕也和戏班师傅一样,是惊雷的手笔。
方淼淼叹了口气,抬眸便见金雀儿的眼眸,是从未见过的感伤,那无法掩饰的苍白,好似残花败落,无尽凄凉。
她心中一沉。
“金老板……”
金雀儿惨然一笑。
“方天师,我和金雀儿一样,都是玩物……所有戏班里的男孩,只要是眉眼端正的,都逃不过……”
方淼淼心中酸涩。
“金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勾起你的伤处。”
金雀儿笑笑,道:“没事儿。方天师,我看得开,既然上天安排我走这条路,那么我就接受。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我虽然受了些委屈,但好歹算是有一技之长,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些余力去照顾旁人,比起那些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人来说,我算是幸运的了。”
说着,金雀儿悄悄地看了看方淼淼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自己将一切都说了,她会不会觉得他们肮脏,身为男子,却像是娼妓一般出卖自己的身体?若是她介怀,会不会不帮助惊雷了?
金雀儿连忙说道:“方天师,惊雷他是被逼的,我想,他带着李大姑娘私奔,也是想要摆脱这种让他痛苦的日子……”
方淼淼温声道:“我明白。”
人生,有很多的不得已,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除了黄楚大人之外,还有谁?”
方淼淼问道。
金雀儿抿着唇,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乱成一团麻。
要告诉方天师吗?
理智告诉他,是的。师傅死了,黄楚死了,他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这和惊雷脱不了干系。
如果任由他去杀人,血腥罪孽越重,就越无法解脱。
可是,那些人都该死。
他们龌蹉,他们变态,为了达到那片刻的欢愉,用尽了最卑劣的手段来折磨人。
那些人死了,也就少些男孩会受到伤害了。
惊雷没有错,他这是在替天行道。
“金老板。”
方淼淼厉声道:“醒来。”
金雀儿眼神看着方淼淼,脑海中瞬间清明,只觉得背后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濡湿了中衣。
“方天师,我……”
仿佛被方淼淼看穿了隐秘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金雀儿有些狼狈。
“喜,怒,哀,乐,爱,恶,俱,乃是人之七情。人总会有彷徨,纠结的时候,但是,……”
方淼淼加重了语气,道:“但是,只有保持本心,守住真我,才不会在红尘俗世的物欲横流和豪横跋扈里迷失。”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金雀儿心中一片明亮。
“方天师,在下受教了。”
金雀儿默了默,沉声说道:“还有户部尚书袁唯,通政司通政使刘平。他们都曾和惊雷有过苟且。”
个个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官儿,位高权重。
“好,我知道了。”
方淼淼站起身,开口告辞。
“耽搁了金老板不少的时间,我走了。”
“不耽搁。”
金雀儿笑道:“方天师是贵客,平日里就算是我想求,也求不到的。”
方淼淼看着金雀儿,暗叹了一口,道:“惊雷那里,你放心,只要他愿意悔改,我会给他留下余地的。”
金雀儿闻言,松了口气,笑容深了一些。
“多谢方天师。”
夜幕低垂。
微风拂过,好似丝绸般柔滑,贴在皮肤上沁凉凉的。
袁府。
八角玻璃宫灯垂挂在小径的两旁,犹如晶莹的的珍珠串成的一条条珠链,晶莹,七彩斑斓。
水榭。
四面垂挂着的绣帘将内里的风光紧紧遮蔽。
八仙桌上,摆放着人参乌鸡汤,红烧狮子头,葱烧海参,猴头蘑扒鱼翅,螃蟹小饺子。
户部尚书袁唯满面潮红,衣衫不整地坐在太师椅上。
“老爷,您要多喝一杯。”
女子端着酒杯送到袁唯的唇边娇声笑道。
她是袁唯新纳的小妾,穿一件柳绿色绣如意纹琵琶袖交领小袄,系一条云白色滚金边综裙。
堕马髻有些许的散乱,一边插了两枝牡丹花头金簪子,另一侧簪着两朵艳红色的镶米珠绒花。
小妾长得是花容月貌,身姿娇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秋水般波光潋滟,简直把袁唯的魂都勾走了。
“美人儿的酒,自然是要喝的。”
袁唯色眯眯地拉着小妾白嫩的手,笑道。
小妾顺势地一扭身,坐在袁唯的大腿上,红唇在他耳旁吹气如兰。
“老爷……”
不知小妾说了些什么,惹得袁唯大人哈哈直笑。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远远守在水榭外头,袁唯的贴身仆从打了个呵欠,他微眯着双眼,就着水榭外头八角玻璃宫灯的亮光,方才看清,来人原来是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