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儿这么说,山杏娘就不再问了,儿子女儿都是懂事的,却生生让自己给拖累了,
“娘,你多吃点儿,多吃才能好得快,等你好了,我就等着娘给我做好吃的。”
听到女儿这点儿小小的期盼,山杏娘心酸不已。
她多想要再多活几天,多想再多照看儿女几日,可她自己知道,她也挺不了多少时日了,儿女多想让她好起来,她是知道的,两个乖孩子,想方设法的给她鼓捣吃的,就算是只有粥,也是调着花样,今天咸粥,明天甜粥,今天米粥,明天菜粥的,总之就是想要让她能撑下去。
可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她舍不得,真心舍不得,舍不得把山林和山杏就这么抛下了,他们还这么小,山杏娘看着乖巧的女儿,心如刀割。
好不容易才把一小碗的菜粥喂好,山杏把空碗放到圆桌上,再拿浸好的布巾把娘亲的手脸擦了一遍,这才坐到圆桌旁开始吃自己的饭,一碗粥而已,而且已经晾得差不多凉透了,端着碗就着手,呼噜呼噜几大口就把粥喝了下去。
“山杏,你倒是慢着点儿,这小……噢,女孩儿就要有个女孩儿的样子,哪能像你这般不顾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看到娘亲欲言又止,山杏再次把娘亲的话想了一遍,她觉得娘亲这么注重自己的仪表、作派,绝不是个农家小户出来的,那她刚才说的话,应该是说小姐,说小姐就应该有个小姐的样子,只是临出口,把小姐换成了女孩儿,照这么看来,自己的身世还有待考察呀。
“娘,我爹家是什么样的?”
考虑了再三,山杏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她可不想等娘亲走了,她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那可太挫了。
“怎么想起你爹了?”
看到娘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山杏就接着说到,
“娘,村子里的孩子都有爹有娘的,而我和哥哥就只有娘,娘,我们有你就够了,真的,但我们总得知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呀?”
反正自己现在的身体也只有六岁,就算说错了什么话,娘亲也不会怪罪的。
“山杏,是不是你哥说什么了?”
哥哥说什么了?看样子,哥哥是知道些什么的。
“没有啊,就因为你和哥哥谁也不说,我才会好奇的,如果你跟我讲了爹爹的事情,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也就不会再惦记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爹爹呀,我总要知道他是谁的,是好是坏,我自己能分辨的。”
娘亲从来没说过爹爹过世了,那就说明他仍然健在,而一个好好活在世上的爹爹,从没来寻过自己失散的儿女,娘亲就算过得如此艰难,也从没想过带着哥哥和自己去找他,这事情肯定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方便寻找,还是娘亲故意躲开,照情形看,应该是后一种,因为娘亲曾经无意中说漏过,‘大夫人狠心,竟然对孩子下手’这一类的话。
“娘,哪有女儿不知道爹爹是谁的,那不是要被别人家说成是没爹的孩子嘛,我也只是想知道他是谁,绝不会回去认他的。”
“娘既然把我和哥哥带到了这里,就说明我们有不回去的理由,不管什么理由,我都相信娘,我和哥哥都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可我总该知道我姓什么呀,如果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太可怜了。”
除了装可怜,山杏想不出还用什么方式能套出娘亲的话,但她也真没想过去认什么亲戚,如果那位大夫人真是想害他们兄妹俩,回去认亲也许更危险呢。
“山杏,有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就只当自己是个农家的孩子,你跟你哥就姓山,就算是以后娘亲走了,你和你哥相依为命,也不要想着回去认那一家人。”
“那就是个虎穴狼窝,他们容不下你们哥俩的,与其被杀被卖,还不如就窝在这小山村里,这山村里都是善良的人,他们总能帮着你和你哥长大,不至于冻饿而死,相比较来说,把你们留在这里我更安心。”
这就是没得再商量了,山杏也就死心了,看来,那个家是真的不能回去的,
“娘,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知道的,既然娘都说了我姓山,那山就是我的姓了。”
山杏这强调自己的姓氏,就看到娘亲的眼圈立刻红了。
娘亲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连个姓氏都没有吧,可她一再坚持不把真相告诉自己,连夫家的姓氏都不肯说,看来,真相也许很残酷,也许残酷到山杏不能接受。
“那你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娘,我外祖家都有些什么人呢,他们当年是怎么把你嫁到别人家去的呢?”
山杏特意用了外祖这个称呼,如果在这样的小山村里,娘亲的长辈应该被叫做姥姥、姥爷吧,那能用上外祖这个称呼,就决不会是乡下的农户了。
“你外祖家姓彭……”
果然,娘亲对外祖这个称呼没有异议,只能说,娘亲就算不是大家的闺秀,最起码也是个小家碧玉了,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躺在床上,为何还那么注重仪表。
这跟家教有很大的关系,就像娘亲看不得自己捧着个碗,像个乡下丫头似的呼噜噜的吃东西,她曾经受过的家教,不允许她的女儿是这种粗鲁样子的。
她眼里的女儿,就算是生活在乡村里,那也应该是有教养,有规矩的,如果她能行动自如,山杏想,她必定会好好的调教自己,只是,现在的她力不从心而已。
山杏娘把山杏揽进怀里,使劲的抱住,但她的使劲,在山杏的感觉上来说,不如是她自己贴过去的,因为娘亲根本就没什么力气,山杏娘大概也因为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女儿唠叨些家里的事儿。
所以就顺着女儿的话,跟女儿说起了自己的父母,在她心里想来,女儿才六岁,跟她说她也未见起听得懂,全当是自己想念家人,自言自语罢。
“山杏,你外祖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也是个小小的从七品主薄,不是什么大官,可也算是个官身,因为你外祖是个读书人,虽然娘的家境不是十分的好,但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你外祖和外祖母都很疼我,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两岁,我们一家虽然过得清苦,可比起现在来,那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记得那一年,娘亲才只有十四岁,也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回忆,总是让声音都带上了枯黄的颜色,仿佛那些久远的记忆,是一张张被岁月侵蚀了的图画,清晰却泛着无力的昏黄。
“有一天,你外祖到后堂,叫你舅舅去前面见客,说是来了尊贵的客人,要见见家里的子弟,可你舅舅才只有十二岁,正是犯淘的年纪,换件衣服都抓不住他的影,更怕他在半路上又跑到哪里疯玩儿去了。”
“你外祖母只好让我押着他去前面,并再三嘱咐我,看着弟弟进了正屋才许回来,不然他真有可能跑没影了,那你外祖可就有大麻烦了,我只好听了你外祖母的命令,把你舅舅送到了前堂,亲眼看着他进了正屋,这才转身离开。”
山杏娘想起那一幕,所有的心事都涌上了心头,
“娘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次,娘的一辈子都由不得自己再做主了,第二天傍晚,你外祖下衙时,就沉了一张脸,把你外祖母叫到了内室。”
“两人商议了好久,等两人再出来时,我就只看到你外祖母一直在哭,你外祖也是一直哀声叹气,最后,你外祖看你外祖母实在说不出话来,他只好亲自来跟我说。”
“说是昨天那位尊客看到了我,想要把我抬进门去,我当时很高兴,尊客啊,那一定品级要比你外祖大了,我就急忙点着头,反正总要嫁的,如果能嫁个有实力的,也能帮到家里。”
“你外祖看到我跃跃欲试的样子,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女儿,你还小,不知道外面的风浪有多大,他不是咱们这样的小官能惹得起的,父母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根本拒绝不了。”
“这一顶轿子抬过去,你便再没有了挺直腰板做人的权力了,我和你母亲舍不得你啊,看着你去受苦,我比被刀扎了心还难受。’,那边你外祖母听到了话,就哭得更伤心了。”
山杏娘轻轻捋着女儿的头发,虽然盘着童花髻,也摸得出女儿发质的顺滑。
“母亲哭成那样,我却还懵懂着,‘不是说要娶我的嘛,他既然是个大官,那我们家就再也不用犯愁了,我嫁给了他,父亲和弟弟也能借上不少光的,前途也会更进一步,我好好对他,他就会好好对咱们家的。’。”
“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是那么的天真,竟然没有听懂一顶轿子抬过去是什么意思,我跟着贵人一路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的,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一路上这位贵人都没有来看过我。”
“等到我真的被一顶轿子抬进门去了,才知道,我只是他众多妾室中的一个,那个娶,只是我的想当然罢了,你外祖和你外祖母一直都没说过他要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