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下人还是往常的那些,气氛却比从前要低迷许多。卞安公主一进林府,便摘下了斗笠。在这里她不必掩人耳目,林家的下人见了她,没有一个上前来迎接的,皆是低着头装作看不到。
等卞安公主走到前面去后,又在后面以莫名的目光打量着她。
卞安公主气急败坏,可她眼下还没见着林一凡。况且林府的下人个个如此,一时之间总不能把这些下人都换掉。如果是从前,对卞安公主来说也只是勾勾手指头的事,但如今她已经是庶民了,至少在赫连安成功之前,她都不能和从前一样,需和普通贱民一般过日子。
卞安公主对林府的路一直很熟,她想先去前堂,找个丫鬟让林一凡来见她。谁知道走到前堂,先看到了林母。
林母坐在前堂的藤椅上,正在教训一个小丫鬟。小丫鬟瑟瑟发抖,被骂的抬不起头,好似是给林母端茶的时候撒出了一点外面,林母因此大发雷霆。
只是有眼之人都能看得出,林母无非是在借题发挥。不过是一点小事,何至于她以这般难听的话全部骂了一遍。
多少也是因为心中积郁。
卞安公主走了进去,梅香叫了一声:“林夫人。”
林母诧异的回头,一看她们二人,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熟络的笑容,道:“公主殿下。”
“林夫人,”见林母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昔,卞安公主心中稍微舒坦了些,她道:“我来找林郎。”
大约是她说的“我”而不是“本宫”,让林母也怔了一刻,又想起她贬为庶民的事情。林母脸上的笑容消退了几分,先是吩咐下人去叫在书房的林一凡。等下人走后,林母问道:“公主,皇上的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您……果真是被贬?”
卞安公主勉强笑了笑,道:“不过是暂时的。”
她想的自然是,等到赫连安举事以后,奉昀帝的圣旨自然做不得数。但她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林母一介妇人,哪里懂那么多,一听卞安公主这样说,还以为是卞安公主敷衍她的假话。当即就道:“那这么说,凡儿的官位,你是没有办法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了?”
“如今不能。”卞安公主皱了皱眉。
林母突然扬高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十分刺耳。
林母的失望,立刻明明白白表现在了脸上。她之前虽然得知了卞安公主被贬为庶民的消息,但心中总是存在这一线希望。
林一凡不顾她的阻拦,执意辞了官已经让林母十分失望了,这会儿听卞安公主如此说来。林母顿时有种人生前途茫茫,黯淡无光之感。卞安公主现在变成普通人了,也靠不住,自己儿子也丢了官,他们林家日后,可就真的止步于此。
想到这些,林母看向卞安公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怨气,要不是卞安公主怀了身子,嫁给了宋家,和宋家人在金銮殿上撕破脸皮,他们林家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是卞安公主祸害了她的儿子!
“如今您也不是公主了……”林母皮笑肉不笑道:“外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轻易登门,要知道外人看见了,是要说闲话的。咱们凡儿已经被您的事弄到了辞官的地步,再这样下去,怕是我们母子都要在上京城待不下去了。”
梅香和卞安公主都诧异的看向林母。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林母就能变脸变得毫无预兆!
这幅见风使舵的小人嘴脸,便是见过了各种人的卞安公主,一瞬间也感到了恼怒厌恶。她差点就想让梅香把这个刻薄尖酸的妇人扔到门外去。但下一刻,卞安公主忍住了,这是林一凡的母亲,而林一凡是最为孝顺的。她不能和林母吵架,至少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林夫人,”卞安公主高声道:“我说过了,这只是暂时的!”
像是被卞安公主的声音吓了一跳,沈夫人一时间住了嘴,然而她看卞安公主的目光,却再无之前的热络了。像是在看一个嘴硬的无赖,故作慈悲的不揭穿,却满是看笑话的恶意。
正在这时,身后有声音传来:“母亲。”
是林一凡来了。
看见林一凡,卞安公主喜出望外,她叫了一声:“林郎。”无限委屈心酸的模样。
林一凡看着林母道:“母亲,我和公主有话要说,先走了。”
“哎,”林母拉住他,她有心想要提点儿子几句,就是这个女人把他连累至此,但又顾忌着卞安公主的嚣张脾气,最后只得到:“你说快些,说完了该用饭了。”
林一凡颔首,卞安公主只觉得高兴极了,认为林一凡这是为了她在自己母亲面前替她说话,迫不及待的上前拉住林一凡的手。林母看了她一眼,忍了忍,这才离开。
林家人的嘴脸,卞安公主这回是看透了。不过还好,她紧紧握着林一凡的手,她还有林郎。
林一凡见林母走后,从卞安公主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对她道:“公主。”
“林郎,我知道你辞官了,”卞安公主不等林一凡开口,就道:“当初我没想到宋谦会知道你的事。我不知道他会把你牵扯进来。早知如此,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争执的!”
“我知道。”林一凡道:“我不怪你。”
卞安公主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她把头轻轻靠在林一凡的肩膀上,泣不成声:“林郎,你可知我为何要与宋谦那混蛋不依不饶,是因为他害死了我的孩子。那孩子是宋谦安排的人杀死的,他早就想杀死我们的孩子。他知道那是你的孩子……我没有保住我们的孩子,是我的不是。可我也绝对不能原谅宋谦。若是我得了机会,一定要为我的孩子报仇!”
林一凡闻言,面色并无动容,只道:“你为何说那孩子是宋谦杀死的?”
卞安公主便将宋家发生的事细细与林一凡说了一遍,包括梅香在那里听到的人的说话声。林一凡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才道:“恐怕是你弄错了。”
“什么?”
“宋谦要除去这个孩子,不会用这等明目张胆的办法。如你所说,在安胎药里动手脚,或许是宋谦所为。突然出现的刺客,却应当不是李显所做。”
“不是的。”卞安公主皱眉道:“我能确定,此事就是宋谦所为。不然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做?可是林郎,”她慢慢的站直身子,看向林一凡,像是要看清他的心,她问:“这是你的孩子,为何我感觉不到,你有一点伤心?”
林一凡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后,他道:“他已经死了。”
“可那是你的孩子!”卞安公主尖声道。
她突然发现,从开始到现在,说起这个孩子,林一凡分析宋谦也好,诉说结果也罢,神情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恸。
但凡他对这孩子有一点儿感情,就不会这般冷漠。如卞安公主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知道自己小产了之后,也是真真切切痛过一回的。
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点感情吗?这可是他的骨肉!
“卞安,”林一凡看着她,神情仍然冷静的可怕,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应当一直抓着不放。”
“所以呢?”卞安公主问:“你也认为我是错的?我应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该找宋谦报仇,不该在金銮殿上揭穿他,不该让他有机会说出你我的关系,不应该让你受到牵连,害你被人指责,害你丢官,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言语间,显然有些疯狂了。而在疯狂的不依不饶中,又生出一股彻骨的悲哀。
她知道,林一凡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一定是“是”。因为对于林一凡来说,一切是可以被牺牲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但卞安公主也不想回头。现在想想,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分明看出来了林一凡对待自己并非真心,但她很爱林一凡,着迷一般的爱,只要能得到他,她无所不用极其。至于他真心还是假意,都显得不重要。
譬如此刻,林一凡仍旧不说话,卞安公主就首先败下阵来。
她知道自己争不过林一凡,因为她爱的深,注定就斗不过。而且,眼下林一凡也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抓住他才能不溺水身亡。
“对不起,”卞安公主艰难的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林一凡回答:“没关系。”
“林郎,”卞安公主道:“如今我已经被皇上贬为庶民,虽然安儿给了我不少银子,但在外面走动,难免会招人口舌,我不想再住在客栈里,我想要和你住在一起……总归别人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就算住在一起,也不怕。我已经和宋家和离了,外面的人说我,也没有道理。”
她极少这般小心翼翼的与人说话,看的梅香都目露震惊。
卞安公主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对人发号施令,何曾有过这般卑微的时候。但卞安公主自己也知道,实在是因为到了如今,她只有一个林一凡了,如果连林一凡都失去,那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况且她费尽心机,一直就是为了和林一凡在一起。如今就算落到如此地步,这目的仍旧没有改变。
就算是为了让自己付出的没有白费。
她看着林一凡,小心翼翼的祈求着。这男人看上去如从前一般温文尔雅,似乎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看着卞安公主,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对卞安公主说过一句重话,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但卞安公主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神中的漠然。
林一凡道:“好。”
卞安公主激动的看着他,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安。她去拉林一凡的手,林一凡没有再抽出,于是卞安公主方才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又变得满足起来。
曾几何时,她还高高在上,不露痕迹的引诱,挑逗,等着林一凡这只猎物上钩。但现在,她已经被林一凡彻底的掌握在手心,卞安公主离不开林一凡,但林一凡随时可以把她丢弃,毫无留恋。
梅香站在门外看着,目露担忧。看上去困境暂时解决了,卞安公主也得以名正言顺的和林一凡住在一块儿,但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别的且不说,便是林母这张嘴脸,对上卞安公主骨子里的自负,迟早也是要出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