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崇仪没有出声制止,李岑安亲切地拉着雪溪的手,趁热打铁道:
“往后都是自家姐妹,我也不亏待你。从前的屋子不能再住了,王爷若是找你,总是不方便。”话音略顿,她的视线含蓄地掠过崇仪光风霁月的眉目间,口中对乳母吩咐道:“林嬷嬷,明儿个在露香居旁收拾一间屋子给雪溪。”
林氏当即蹲身领命,又领着一屋子丫鬟对雪溪恭贺道喜,竭力促成的心思便如那司马昭之心。
卢秋水垂落睫毛,不想趟王妃这趟浑水。可她身边的尹蓝秋显然已经乘上了王妃的船。便见她眉眼盈盈地举杯倩笑:“恭喜雪溪妹妹。王妃玉体安康,雪溪妹妹又抬了名分,今日双喜临门,全是王妃仁厚积善。王妃待我等姐妹宽厚,妾感怀在心。”
她款款序言,话毕以茶代酒抬袖自饮一杯,又有侍膳丫鬟为她重新换来新茶。尹蓝秋便侧过身去恭贺雪溪:“也恭喜雪溪妹妹。”
雪溪慌忙推手,口中连称不敢,只为难又焦灼地去看李王妃。她不敢看向靖王的方向,她伺候过一回靖王,只一回,还是在小半年前的上元节。那会儿,荣王妃在月子里,王妃便把她推过去服侍靖王。那一夜,她又冷又疼,甚至没能沾上王爷的榻。靖王只在净房里要了她的身子,事后便打发了她,由高斌伺候着沐浴更衣。她心知靖王不喜欢她的服侍,更不敢痴心妄想。
李岑安满意地点头,眼见大势已定,转而恭贺靖王纳新,却发现靖王的目光凝视着另一侧的孟窅。她眼瞳一刺,指着面前一道烩三鲜,示意梦溪为孟窅布菜。
“这菌子是孟妹妹喜欢的。”侧过头,仿佛才发现一般,露出三分惊讶来问道:“妹妹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孟窅抿唇作笑,十分勉强。“茶太烫,我想等茶汤凉一些再吃。”
没有人会不识趣地点破,李岑安体贴地叫人换一碗温水来,自责道:“我忘了妹妹不能吃茶,还是让他们换一碗温水来吧。”
孟窅便点颌道谢,连崇仪也温声夸了一句“王妃细心”。李王妃的这出戏,于他无关痛痒。王府后苑多一个姬妾,时下是在寻常不过的事体。梁王嬖宠歌姬,宁王奉旨夜夜新郎,恭王身边最新添了一对双生花,他这里提一个侍女才不惹眼,也免得再叫人编排玉雪专宠。故而崇仪只作壁上观,倒是心里惦记着,怕是玉雪又要醋一回,回去少不得再要安抚一番。她如今娇气得很,偏自己舍不得她掉金豆子。
李岑安稀松平常言道:“这有什么呢。”眼梢瞥过尹蓝秋。
尹蓝秋会意地又拾起话题,今天她便是来助王妃扶持雪溪的。她呀一声,引来众人的视线。
“才刚恭喜王爷纳美,却忘了贺雪溪妹妹乔居之喜。”
雪溪提起裙子就要跪,被李王妃一手用力托住,膝盖已经弯了一半。她卑微地求告:“奴婢不敢,奴婢依旧跟着王妃日常服侍足矣。”
“我知道你是个衷心的丫头,可既然有了名分,再跟在我身边,不奴不主的是什么道理?”李岑安端的温和大度,一壁又询问靖王的意思,只是依旧没有回应,只有尹蓝秋继续与她一搭一唱。
“尊者赐,岂敢辞,雪溪妹妹与其推辞王妃的美意,不若从命才好,再想一想新居取什么名字?”尹蓝秋起身离席,半扶半推地催促雪溪就范。
“尹妹妹心细,我却不擅长风雅。”李氏还在吃药,也没有用茶,与孟窅一般捧着寡淡的温水喝一口,转头又看着孟窅说话:“孟妹妹怎么想?”
孟窅心里不舒服,这会儿坐久了,腰上有些酸,敷衍一句。“王妃姐姐不懂的,我也想不出?”
崇仪仍旧不说话,转动手里的茶碗。李岑安这会儿也看出他兴致淡淡,僵硬地弯起一朵笑,讪讪地为自己描补。
“不如就唤作霜容,如何?霜雪同雨化,恰好叩了雪溪的名。”她借机打量崇仪,谦逊自嘲:“随口胡诌的,图个工整,叫王爷见笑。”
京中盛传宁王风雅,文章却不如靖王出彩,只是靖王寻常不显山露水。尹蓝秋眼波闪动,嫣然含笑启唇:
“妾这里也拟了一个,与王妃却是想在一处的。王妃以为‘沁霜’二字如何?”尹蓝秋巧笑如灿兮,口齿伶俐地比出一对玉管似的食指。“如此,雨花露香一对,沃雪沁霜又是一对,也是工整得很。再者,雪溪出自王妃的颐沁堂,借一个沁字,也是点出她本源的意思。”
孟窅蓦地抬起头来,笔直向尹蓝秋看去。饶是她粗心,被人拿来与一婢子并肩比对,顿时气结。她几乎是失态地瞪着那人,胸口起伏不定,似有一口恶气郁结难出。
尹蓝秋被孟窅一瞪,心头一紧,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雪溪已经挣脱她的手,膝盖砸在地上。
“怎么了?”崇仪一直留心着她,立刻就发现她的异常。他作壁上观半晌早已腻味。
靖王一出声,李岑安也不好装作瞧不见,也跟着前倾过上半身去关切。“妹妹怎么了?可要紧?”
孟窅抬起手,找来一个拙劣的借口,帕子掩去半边花容。“屋里都是香粉味……”
李岑安眼底一沉,面上的关切凝固起来。饭吃到这会儿,孟窅才说闻不得香粉味。这样敷衍的借口也太明显,可她还是不得不表现出得体的关心。
“妹妹是不是累了?瞧我……只顾着欢喜,忽略了妹妹的身子。”
尹蓝秋有心弥补方才的失言,也关心地探头看过来。“荣王妃也有六个月了吧。还在害喜吗?”
崇仪打横将人揽抱起来,扬声下令。“请钱先生到安和堂。”
“王爷!”李氏眼看着崇仪抱着人就要走,慌忙喊起来。
尹蓝秋跟上来,语速飞快:“荣王妃怎么了?不若请钱先生过来,也免得来回搬动颠簸。”
她今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可惜直到此时此刻才被崇仪正眼看进眼底。而那眼神凉胜秋水,锋芒犀利。
“你懂得倒多,只是聪明太过,却不知道尊卑上下。”崇仪被人拦下去路,也失了耐性,尖锐地奚落:“颐沁堂是王妃居所,一个小小侍妾也敢多嘴指点?!”
李岑安眼光闪烁,和声和气解围:“王爷息怒。尹妹妹也是为雪溪这丫头高兴。我并不忌讳这些……都是自家姐妹……”
崇仪清冷的视线徐徐映入她眼底,他最看不惯李岑安毫无立场的和善,听她言辞闪烁支吾,不由声冷色厉。
“孤看,王妃很该自重身份。”他的目光掠过瑟缩跪伏在地的雪溪,更是凉薄。“既然王妃看重这婢女,仍旧留她在颐沁堂当值。往后亦不必费事安排进出!”
靖王拥着荣王妃离去的背影决然,一屋子的视线交汇里,李岑安只觉得被人狠狠抽在脸面上,火辣辣的疼。
一顿饭吃得不安生,明礼把人领回去后,孟窅果然把饭菜呕个干净。钱益进来请过脉,与徐燕商量过,都道不碍事。“呕出来疏通淤塞,比存在内里较好。”
崇仪放心过后,拱手谢过钱益。“实在烦扰先生。”
二楼上,孟窅褪下大衣衫,换上家常的软缎褙子。她的肚子一日日隆起来,便敞着对襟褙子没有系上。二楼的格子窗虚掩着,晴雨让一对婆子在床前架起放风的立屏,再将孟窅换下的衣衫送回椒兰苑。孟窅和孩子们的衣物都有西苑的仆妇浆洗。崇仪嘱咐过,举凡入口的、贴身的都不叫外头的人经手。
崇仪送走钱益,也上楼来搂着她拍抚,无奈又心疼地叹息:
“旁的人说话不好听,自有我替你做主。你怎么还往心里去,偏是存心叫我不好过。”
孟窅把东西吐干净后,才觉得轻松了些,轻轻撒娇。“那你心疼我嘛。”
崇仪捏一捏她的鼻尖,知晓她没有因为雪溪拈酸,一时不知是宽心还是失落,到底心里更疼惜她的身子。“我让他们重新摆膳,好歹用一些。”
孟窅乖顺地点头,见他叫人上来,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了打算。
“我想喝汤。这时节的莲藕刚好,炖了排骨汤来。小菜简单一些,孩子爱吃的香煎红薯饼也要。”提起孩子,又吩咐道:“再给郡主屋里送一碗梨汤,少放三分糖。”
“臻儿还在咳嗽?”崇仪也知道女儿这几日有些咳嗽,因此今天没有让孩子出席东苑的家宴。
“夜里已经不咳了。徐姑姑熬了三白汤,她闻不见药味,也就喝了。”只是小风寒,乳母发现得早,也没有发热。
崇仪又叮嘱她小心自己,怀着孩子也不能用药,若染了风寒,还是自己吃苦。“臻儿好之前,还是住在安和堂。”
孟窅原本还不放心女儿,可一想到刚才颐沁堂里王妃与尹蓝秋一唱一和,立时痛快地应下。
“这回放心了?”崇仪忍俊不住,点着她的鼻尖揶揄。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孟窅也放得开,伸手环着他劲瘦的腰,得意洋洋地仰着小脸。
“你疼我,我自然放心的。”她的心眼虽小,却不肯疑心明礼。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来,她再怀疑明礼对自己的情意,那才是没良心了。
二人依偎着絮絮说了些家常,一时高斌在楼梯上传话说饭摆好了。三爷和荣王妃腻歪着,他只走上两格台阶,伸着脖子往上头喊话。
说是简单点,膳房比着规制,利索地呈上来。除了孟窅点名要的莲藕排骨汤,还有六个热锅、四个炒菜,开胃的小菜也有四样。汤正孝忖度着王妃屋里的席面撤下去未久,大菜多用的清淡的鱼虾。比起菜肴,更花了心思在点心上,甜咸具有。除了排骨汤,还送上一个冬瓜盅,另外还配上两个甜羹,有银耳枸杞羹和核桃芝麻糊。
孟窅用排骨汤泡了半碗香米略微垫一垫,崇仪便陪着她喝一碗汤。
“这样撤下去也太浪费了。”孟窅看着原封未动的菜品,心里可惜。“高总管也没用膳吧?”
崇仪却是见惯了的,随口便赏下去。“孤与王妃在屋里说会话,你们把这些端下去用饭。”
高斌开心的先谢过孟窅,才领了靖王的赏。这一桌尽够屋里当值的人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