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洗花沃雪 > 一八九、太真与太后全文阅读

童律钟露出不耐的神色来,童晏华心里不由地一憷。她生为长房嫡女,生母走得又早,是老太太一手把她带大,平辈的兄弟姊妹哪个不让着她,连她父亲碍着老太太护得紧,也不敢出言教训她,故而养出她十分娇纵的性子。

嫁给恭王,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挫折,至今沉沦挣扎深陷其中。当年,父亲有意将她许给靖王表哥,可她不愿给人做妾,尤其不愿叫李岑安那种出身的人踩着自己头上。祖母是向来偏疼自己,自然舍不得委屈自己,偏偏那一回没能动摇父亲的决定。

幸好御花园里阴差阳错,让她遇见了恭王。那时候,她是庆幸的。凭什么她放着正房大妇不当,甘愿给人做小?!童晏华爱那个救她于困境的恭王,她带着满怀倾慕,捧着美好幻想嫁给自己的英雄。哪怕恭王不得圣宠,她半分不在意。有她身后的国公府为助力,还愁恭王的前程嚒?!起初,她也和天下大多女郎一般,幻想着与意中人当窗画眉,红袖添香。可父亲的摇摆不定,曹氏那贱人的背叛,让恭王待她阴晴不定、若即若离。还有那些蝇营狗苟的门人,整日撺掇着恭王与自己离心,还送来那对狐媚子伶俐姊妹俩变着法儿与她争宠,叫她每日水深火热一般。

凭什么孟家那个装腔作势的小贱人如鱼得水,得了表哥全部怜爱。分明她自甘堕落给人做妾,靠着一张肚皮,过得比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还风光。定是她仗着表哥脾气好,使出那见不得人的手段,不过是多生了几个孩子,偏是入了大王的眼,如今还恬不知耻地以平妻自居。可恨那李岑安竟没有半点能耐,平白让小贱人猖狂得意。

想到孟窅的得意,童晏华既恨又羡,藏在袖子里的手按在平坦的小腹上。但凡她能有个儿子,也不会到今日天地。外甥和亲孙之间,即便父亲犹豫不绝,老太君也定会帮她促成心愿。假使她能有个儿子,恭王哪里还会为那些个狐媚贱蹄子冷落自己……老天不公,偏让孟窅那种小人得志!

童律钟察觉到女儿的神色反复不定,心知她定是不服。“把大小姐送回琼华阁去!”

童晏华嫁出去后,童老太太仍执意保留她的院子,一草一木一个摆件都不许挪动,定时使人扫除。族里姐妹们稍有透露出想要搬进去的意愿,都逃不过老太太一顿教训。

“我看你们谁敢!”童晏华横眉瞪向走进来的国公府亲卫,那些都是父亲多年亲随,领头的几个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亮出亲王妃的身份来,一时把来人都震住了。“我乃玉牒造册的王妃,尔等安敢近前冒犯!”

童律钟骨子里还有血性,更何况哪个做父亲的能淡然接受女儿的忤逆。他冷笑一声,砸了手边一个摆件,是他时常把玩的一枚钮章。血色的石头在地上炸裂开,碎片蹦起来半人高。

童晏华被响声吓得一震,夹紧双肩才没有失态地跳起来。她的眼中闪过水光,是害怕更是委屈。童晏华咬咬唇,鼓起勇气来,不甘心听父亲的摆布。

童律钟一双虎目笔直瞪视,压过她的气焰。“恭王妃要摆架子,那就回你的恭王府去威风!童家的事,自有老夫做主。”

童晏华颜色剧变,听出父亲话里的决绝。刹那间,她的心像是落入深渊,不断下坠。

童律钟放出狠话,再看女儿彷徨无助的模样,心底也有一丝懊悔。只是大事在前,为着童家几百口人的生死荣辱,他不能任由女儿胡闹。恭王虽有野心,但势力难成,不然他为何拖泥带水,长久以来两头不得好。他不能为一个女儿,让整个家族去陪葬。

“要么就会你的王府,要么就会琼华阁,滚!”

童律钟实在是一片苦心孤诣,此刻还想着,若是她肯听话留在府里,不论事后哪方势力最终得胜,自己总能保住她的性命。

话音落地,童律钟用力一甩袖,径自走出去。又吩咐左右退下,说道去留都随大小姐的意,谁也不必相劝。

他走出去,本想召集旧部门客分析局势,转念想起在后院等消息的高堂。童律钟也是头疼,又不得不走一趟。老太太要是知道自己骂了晏华,只怕又要闹一场。

童律钟转身先往老太太的院子走,一路反复打好腹稿。这一回,可不能让老太太胡闹蒙混过去。还有不安分的三房,也该先敲打一番。

母子俩屏退左右,关起门来谈了不下两刻钟。童律钟出门的时候,童老太太无力地叹了口气。她是老了,可还没糊涂到不分轻重缓急。

老太太再心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比较。大王的外祖母,比之皇后的祖母,自然还是前者的身份更贵重。更何况,儿子说了,等外孙登基,还能把女儿接回来。说到底,童明臻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童晏华在她姑姑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

童老太太心里有了定论,决定要委屈童晏华,但也不会就忽然不心疼掌珠般呵护着带大的孙女。她刚才已经劝解过儿子,又替晏华说了不少求情的话。

童律钟也头疼对女儿的处置,见老太太在关键时刻还明事理,乐得把孩子交给她。因而立时答应,把童晏华送到老太太的屋里来,更是愧悔地央求老太太帮忙开解。

童老太太此刻心中门儿清,听儿子说了软化,当即见好就收。

“你放心,后头的事还有我呢!”当着童律钟的面,她即刻吩咐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去把童晏华接过来。“怨我往日里太宠爱,女孩儿难免娇气一点。我来说她,你只管忙着外头的大事。还有你三弟那里,也由我去说他!”

因为童律钟顺带还提起三房近来频繁的小动作,身为辈分最高的老太太满口包圆起来。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她深知,童家人的心不能散。

童律钟于是稽首,诚心诚意地拜谢老母。有老太太发话,晏华那丫头多少听得进去。至于老三那头,那可不是他的儿女,自然还要另外施压。否则,他这个家主今后如何服众。

童晏华被两个老嬷嬷哄着走近西堂屋,一双眼睛哭得核桃似的。她扑进祖母怀里,泪涟涟地哭诉。哭诉自己的艰难,哭诉父亲的狠心……

这些话,这些年老太太反反复复听过许多遍。这一回,她依旧抱着孙女,可那些哄她开心的话却张不开口。她静静地等童晏华哭得累了,摸着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庞,也是老泪纵横。

童晏华在老太太的叹息里渐渐平复下来,浑身一僵。她感受到祖母与以往不同的怜惜,和不同寻常的沉默。这是祖母的决断,她知道,并对此感到说不尽地失望,比被父亲呵斥更让她心寒。正如祖母的计较一般,在皇后和王妃的选项里,她肯定想做皇后。

“祖母,靖王一颗心都向着孟家的女人,您忘了他连您的大寿都不肯纡尊露脸,还指望他得势后能记起咱们家的好吗?!”童晏华用力抓紧老太太,眼中几欲泣血。

她不提也罢,老太太想起远在茶陵的女儿,又是气恼又是懊悔。想起那双清冷的眼睛,老太太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可再想起道观里吃苦的女儿,她一阖目把那点动摇压下去。儿子说的不错!大王金口已开,靖王既是正统,恭王出师无名也没有实力。童家此时的表态,对靖王是锦上添花,可选择恭王不过是助纣为虐,加速童家的衰败。而老太太所关注的是,靖王践祚后,她的女儿就是圣母太后。而即便晏华做了皇后,也不可能为她的姑姑作出什么改变。

为了女儿童明臻,她只能选靖王。从前有梁王宁王在,老太太以为靖王至多只能做一代贤王。仗着国公府世代功勋,她自恃有底气,不屑去攀附靖王。忽然间,靖王成了王储,老太太的面前又出现一个全新的选择。她看到女儿一朝摆脱困境,凤凰涅槃。

“那都是大王的旨意!你表哥他心里一直都记着你姑母,哪有割舍得了的血缘呢!”其实,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从儿子说出那个可能性后,她一遍遍在心中复述,除了相信靖王,竟没有其他选择。

“祖母!”童晏华尖声叫起来,又急又恨。“您别忘了,这两年恭王为咱们家抹了多少事!三叔贪墨的那笔饷银,若不是咱们王爷从中斡旋,童家便是连坐三族也不为过!”

“晏华!”老太太一惊,忙去捂她的嘴,又仔细看过房内,所幸刚才与长子说话时把人都赶下去,屋里只有她得用的两个陪嫁。老太太沉下脸来,呵斥孙女的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贪墨,恭王不是已经查明,那是有人栽赃你三叔。以后不许胡说了!”

童晏华又是哭又是笑,竟不知道说什么了。老太太这是过河拆桥了!

另一边,老太太的陪嫁沈家的走出三房的院子里。老太太让她去请三爷,传话的时候,被三太太留着说了会儿话。沈家的倒也没藏着,顺势就把老太太的意思透露给她。

三爷还没说什么,三太太当时就翻了脸,埋怨老太太偏心。

沈家的听了三太太几句冷言冷语,讪讪地笑着告退出来。都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她一个做下人的能怎么办,装聋作哑罢了。

三太太当年就和姑子们不合,尤其和大姐儿吵得最凶。眼下,她的儿子童俊还在外头为恭王奔走。大爷和老太太说得轻松,只怕三房一时半会儿没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