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洗花沃雪 > 一八六、耽误与担当全文阅读

坐在翠意围拢的洗竹轩里,孟窅不安地攥紧崇仪的手。

孩子们齐声进来请示,得了崇仪的默许,一头扎进新地界去。连阿满一贯正经的小脸上都掩不住雀跃。他见过精致的阁楼、宏伟的宫殿、空旷的草原,却是第一次走进田野,亲眼瞧见两颊涌着暗红背项朝天的农夫在半人高的禾苗间挥汗如雨。

臻儿和阿满一人一边搀着弟弟的小手。“我看见树上挂着小灯笼,又圆又红。”

阿满还想去庄子外看一眼。他知道,庄子上都有田产牧畜,定期往王府送蔬菜瓜果。他仰起头,期待地盯着崇仪。

孟窅正有话要追问崇仪,勉强笑一笑,也打发她们出去。“去玩吧,别跑远了。”

“去吧。”崇仪对长子摇摇头。“今天先安顿下来,明日再出去玩。”

崇仪让高斌带上人跟出去,自己挨着她坐下,伸手环上她的腰让她靠过来。

“瞒着你,就是不想你担惊受怕。”未开口,先叹一口气。他察觉到握着自己的小手微微泛潮,仲夏天里指尖都是凉的,低头仔细搜寻她的面色眉眼。“难得出来一趟,原是想让你和孩子们开开心心的玩一趟。你这样,倒是我的不好了。”

“那你别瞒我。”孟窅不为所动,追着他的话问:“京城里是不是出事了?”

否则,为何突然离开京城,还借宿到别家的庄园上来。此刻回想起来,出城时巧遇恪郡王的车队,中途他又突然换乘马车,还有后半程分道扬镳的车队,似乎都透着古怪。尤其是,她们住进恪郡王妃的庄子,而见面时主人池晚却丝毫没有提及,眼下更是不见人影。反观庄子上的仆从并没有意外的模样,必是提前收到知会的。

“别慌,都是我的不是,没把话说明白。”崇仪拍拍她的肩头,语声不疾不徐,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京里,确实有人用大哥的意外煽动舆情,意图惑乱民心。这一阵,多少人投了拜帖进来。打探消息的有之,夹藏私心的有之,我亦不胜纷扰。所以,带你们出来避一避,图一时清净。”

孟窅却不肯再被他三言两语搪塞了,怄气计较。

“既然知道他们居心不良,一概不理就好。你还想糊弄我!”说着说着,真地动了心火,一口气堵在心口,眼角都泛红起来。

“冤枉,我岂会瞒着你。”不过把形势往轻缓里说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让她听见徒增烦扰焦虑。崇仪抱起她,等她缓过一口气来,接着好声好气地开解。“正是不想理会那些人,索性避开些。恰好你的脉象也稳,出门也不要紧。等避开暑热再回京,到时候那些烦心事也有了定论。”

崇仪料想,不论是梁王,还是恭王,都不能拖泥带水。宁王如今颇有些出世脱俗的意思,连范家都不免流露出心灰意冷的意思。梁王遇刺,姐弟俩或者头一个疑心自己,却也未必放心恭王。何况崇仁接连动作不断,被父王公开叱骂两回后,竟有任其自流,不管不顾的架势。

平心而论,这样的恭王反而让他看不透。他不奇怪恭王的野心,就像梁王一般。哪怕没有敬贞王妃与小周妃的过往,生为皇子,哪个不觊觎至尊的宝座。可恭王心思诡谲,握着一手烂牌尽出浑招,倒像是明知争不过,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哪有半分以天下安定,以黎庶营生为计的意思。

旁人自然看不明白,这并非恭王自暴自弃,恰恰是他的小人用心。恭王不过想着搅浑局势,不让任何人如意。他无法成就大业,谁也别想轻易从他眼皮子底下捡个便宜。他得不到的,索性谁也别想沾手。

崇仪不理解他的疯狂,却明确地看出他的险恶。他并非光风霁月的圣人,却有良知底线。他想要那个位子,也爱惜自己的羽毛。玉雪和孩子都是他的软肋,他必须确保恭王的爪牙无法碰触她们。

崇仪的手覆在孟窅才刚显怀的肚腹上,温柔而坚定。

“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和孩子们。”

“那你自己呢?!”孟窅偏着头,泪珠滑落,半是心安半是心酸。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负担。自从嫁过来,他从来纵容自己,包容自己拈酸吃醋使小性儿,又放任她任性躲懒。人情世故上,从没为他解忧助力。事到临头,她无力地发现,日子并不简单而平和,只是明礼用自己的臂弯为她和孩子们营造出避风的港湾。“都怪我没用。”

“怎么就哭鼻子了?平安都不哭闹了,你这当娘的也好意思?”崇仪屈指刮过她泛红的鼻尖,轻松逗她,沉稳自若道:“我的玉雪岂会无用。你来了,带给我三个聪敏乖巧的孩子,这里还孕育着我们的小女儿。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生命的延续。为了你,我定会好好的。”

孟窅抽咽一声,泪雨连连如珠落,还待开口。巧也不巧,高斌的身影兀然映在屏风上。

崇仪拧起眉头了,若是平时,他定要恼火。此刻,先按耐着听高斌回话。

“大王口谕,召您和郡王回宫伴驾。”高斌是不得不进来,话说得又急又快,尖锐的嗓音划破空气中无形的波澜。

崇仪察觉出他的慌张,立刻心生警觉。他原本打算陪玉雪住一晚,眼下突然被打乱步伐,不免更叫她难安。可高斌敢闯进来,便是当真紧迫。

孟窅的脑中闪过一片空白,泪珠挂在颊上,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上来。当崇仪说要独身返回时,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事情不对。

“你别急,凡事都要顾好自己和孩子!”崇仪已经发话让高斌去备马,又高声喊人进来伺候。话落,自己则握着孟窅的肩,不放心地郑重叮咛。“父王急召,我先快马进宫,很快回来。”

“你等等!”孟窅急着扑上去,一时也忘了落泪。这一下起得猛了,小腹里仿佛一根筋抽了下,吓得她哎哟一声跌下去。

崇仪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以免她摔在榻上。徐燕和晴雨一惊,趋步跑上前,一个扑垫子,一个挪脚榻。

“我没事,我没事!”孟窅心知轻重,伏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两手各一边揪着他的衣袖。

崇仪不敢轻心,先叫徐燕近前来查看。

徐燕已经听说靖王要走,当下也不敢耽误,探手摸了脉。“不妨事,主子放宽心便无碍。奴婢带着安胎茶,这就让他们煮了来。”

崇仪即知,还是适才横生变故,让她受到惊吓,不由眉心拢起。

孟窅已经被扶在榻上半躺着。她一手护着肚子不敢轻动,一手还揪着他的袖子生怕他不见了似的。心知拦不住,她反倒无暇自责委屈,只是还有些一吸一顿地可怜兮兮。

“真的没事。我就再嘱咐一句话,不耽误正事。”

“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我如何放心?” 比三个孩子还不让他放心。崇仪替她拭去颊上的泪珠,头疼的叹息。

孟窅一窒,盈着水光的眸子切切胶着在面前人。她想说些体谅大度的保证,出口还是变成绵软的威胁。“你若不放心,就早些回来接我。总归只有咱们一家在一起,我的心才能放得下。你若……我……”

她不肯吐出那不吉利的字眼,崇仪也不让说,抬手掩着她的唇,替她说完。“我都答应你。我何尝肯与你两地分隔,事情一了结,立刻就来接你们。”

两人谁也想不起提漱玉搂那边,两具身子紧贴着一言不发。孟窅偎着他不动,崇仪也是鲜有地优柔难断。片刻,他阖目狠了狠心,换晴雨来扶着她。

孟窅闭上眼掩耳盗铃,颤动的眼角泄露了她。

“仔细服侍着。”崇仪垂目凝视着她,口中对晴雨交代。说罢,大步流星很快走出去。他也怕再不走,还要耽误下去。

出门前,他绕道在前头的花园里找到三个孩子。

臻儿听说他有急事要出门,小脸一垮,不乐意地撅起嘴。“说好一起出来玩,阿爹说话不算话!我告诉阿娘去!”

崇仪揉揉她的头,也不解释,伸手召来长子,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你是长子,爹爹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主心骨,要保护好母亲,照顾你姐姐和二弟。”

阿满感受到肩头的分量,迎着父亲的期许,骄傲地挺直脊梁。这话从前也听过,上一回是崇仪替王驾主持春祭时,时日虽短,也是一样的嘱咐。可阿满小小的人儿却十分看重这份托付,每回听见父亲的嘱托,总忍不住欢喜。

“父亲放心。”他长大了,比从前懂得更多,也更有气力。一定能不辱使命。

崇仪也满意地拍拍他。

臻儿见状,觉得被冷落了,走上去一把抱住崇仪的腿,却是娇蛮地哼声:“不让走,阿爹留下来陪我!”

“我也抱。”平安欢呼一声,也要学样来抱,却被阿满拉住。

“弟弟,我们陪姐姐玩。”阿满已经进入角色。

平安也听他的话,还以为是个新玩法,笑嘻嘻地改为去抱臻儿。

崇仪把女儿推给两个儿子,徐图也捧来玩具引开孩子们的注意力。

走出仪门,高斌又补充说,宫里的传旨太监在靖王府扑了个空,这会儿还在去南麓庄子的路上。张懂快马加鞭传了口信来,正等在外面。

“上马,不必带人手。”崇仪让张懂不必进来当面回话,直接回府。自己换一身不起眼的便服。他得先赶去南麓,与恪郡王汇合后一起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