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仪启程那日不许孟窅送行,清早就让齐姜把两个孩子抱来,缠着不让孟窅脱身。他不忍见玉雪泪眼连连,在勾起自己好容易压制下的儿女情长。
孟窅在他身后红了眼,低头看着正努力往自己膝头爬的小儿子,眨眨眼把眼泪掩饰过去。孩子们还不知道明礼要出远门。上一回离家太久,臻儿至今还有些粘人,午睡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找孟窅。孟窅一颗心又酸又甜,低腰搂住依着她右腿的女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门口已经看不见崇仪的身影,起飞后,圭章阁早早换了暖帘,把房门外的景致切断在外。
中秋过后,外头的风一阵紧过一阵,再不出发,天就更凉了。孟窅舍不得他走,可再拖沓着,他在外头的日子就更艰苦了。
这一回还是张懂随行,高斌还记恨他春猎的差事不得力,硬是把徒弟小陆麟塞进队伍里。方槐安在后头坐镇,高斌看着正院,靖王不在,各处都消停得很,端的一派岁月静好。
李王妃来过一回圭章阁,两个孩子摇摇摆摆地在奶娘的护持下对她磕了一回头。李王妃瞧着高兴极了,取出自己嫁妆里一对莲年有鱼的镂雕白玉玉佩,要给孩子亲手戴上。
臻儿两手捧着玉佩,歪着头只盯着孟窅瞧。
“快谢谢母妃。”孟窅轻轻推一把。她与李王妃分坐在方桌两边,李王妃和孩子说话的时候,姐弟俩悄悄地往她身边挪一步。
臻儿乖巧地托起玉佩,奶声奶气地道谢。阿满一直瞧着姐姐,当下也学着捧起肉肉的小手。
“康宁喜欢吗?”李王妃的眼角弯下来,亲切地笑着招招手,“来,母妃给你带上。”
孩子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慢一步才反应过来,“康宁”也是自己。她还不习惯这个新名字,父往和阿娘都唤“臻儿”呢。
小姑娘摇摇头,白净地小脸仰起来。“臻儿有小兔。”
李岑安的笑容微微一僵,与孟窅对上眼神。
“中秋的时候,王爷才刚给她们的。”孟窅摸着女儿柔软的小鬏鬏,臻儿摇着头咯咯地歪头枕在她膝头。“玉佩贵重,还是交给齐姜先收起来。等她们姐弟大一些,再取来佩戴。”
齐姜婉然一福,从林嬷嬷手里接过垫着蟒袱子的锦盒,蹲下身恭敬地请李王妃。
李岑安讪笑着将玉佩放回袱子上,瞥见孩子领口处一段红绳。罢了,她哪敢和靖王比。可她并不死心,又拾起笑冲孟窅使劲。
“不过是两块家常的玉佩,有什么比靖王府的小郡主和小公子更贵重的!”她想着,靖王回来的时候如果瞧见,或许问上一句。靖王若知道她对孩子的一份心意,或许就淡忘从前的事情。“玉能养人,收起来不用却是可惜了。”
“王妃说的是。”孟窅点点头,抬手请她喝茶。
靖王一走两个月,李王妃便每旬往圭章阁坐一会儿,和两个孩子扯几句话。孟窅每回必会作陪,等她吃一盏茶,再捧出给两个孩子的礼物来。
臻儿开口早,已经在学简单的规矩。她还会带着弟弟一起拱手给李王妃作揖。
阿满从前不怎么见李王妃,跟着姐姐管李王妃叫母妃的时候,他总会疑惑地皱起和靖王一样的剑眉。但他沉得住性子,当面并不表现出什么。
有一回,他搂着孟窅的脖子问,为什么有两个母妃?
孟窅心里不舒服,抱着孩子胡说一通。“阿满有亲姐姐,还有和旻大姐姐。有娘亲,也有李母妃,这是一样的。”
孩子执拗地摇头,纠正她说:“不一样。姐姐一起,大姐姐看不见。”
孟窅惊喜地亲他一口。“对,不一样。娘亲和阿满一起住,李母妃住在别的屋子里。”
阿满摸着被娘亲亲过的脸颊,甜蜜地伏在母亲怀里。
“父王也一起。”说着,他又困惑地拧起眉头。父王去哪儿了呢?父王好久没来陪他,每次父王都会把他抛到高高地方,像飞一样。他想飞高高……
“父王很快就回来,等他回来,我们一家四口一起。”
白日里有孩子围着,还不觉着。夜幕低垂时,安和堂的空阔和安静无一不触动她的心事。转眼,园子里的山茶花都开了,也不知他走到哪里。真是个狠心的,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来一封信!孟窅在心里酸涩的埋怨,夜里还是把他的信捡出来重头念一遍。她腾出一只洒金漆的扁盒,将他的来信攒起来。
最后一封信是高斌送进来的。他平时并不露脸,因为三爷把荣王妃留在安和堂,他反而不方便进进出出的。如今他往圭章阁跑得更勤快了,镇日围着小公子转,把个徐图都挤到一边去。
晴雨进屋说,高总管在外头等着回话。孟窅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高斌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皮规矩地立在下首。
“算着路程,三爷不出五日就能抵达都城。奴才想着讨娘娘一个示下,奴才好去置办。”这原本是他分内的差事,现成有规制,早有旧例可循,可三爷把荣主子放在安和堂,放在心尖上,他得顾着三爷的心意。至于东苑那头,李王妃体弱多病,这样的小事就无需惊动她了。他心平气和地叠着手,掌心贴着柔软的肚皮。自从方槐安接手内闱的人事,日子太过安逸,脸盘圆了,腰身也看不见了。
孟窅偏头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自作聪明的主张,老实地把话还回去。
“我也没个主意,还是交给你来办吧。”她搓着指尖算日子,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想着再过几日就能见到他,心里就欢喜得冒泡泡。
她的答复恰如所料,高斌轻松地领命,原也没什么指望。这位主子年轻不经事,若说出什么天马行空的点子来,反倒叫自己为难。今儿走过这一遭,也算对三爷的交差了。
他转身退下去,孟窅兴冲冲地往圭章阁走,迫不及待地告诉两个孩子。父王就要回来了。
臻儿已经会数数了,掰着小手从一数到五,张开手高兴地晃一晃。
“臻儿真聪明!等父王回来,知道咱们臻儿会数数了,肯定会夸臻儿!”孟窅使劲把女儿抱起来,孩子长得快,她就要抱不动了。
“夸!吃蛋羹!”阿满竖着耳朵听娘亲和姐姐说话。他知道被“夸”就有奖励,娘亲会亲亲他的脸,姑姑们会给吃好吃的。
孟窅噗嗤一声笑出来,满口答应了。小儿子脾气好,一碗蛋羹就能让他单纯地开心半晌。他的口味随了明礼,爱**细的,也不喜欢太浓重的菜品。
“好,吃蛋羹!还有豆腐皮包子,好不好?”
阿满捂着小肚子,满意地咧着嘴笑,露出上下排列整齐的八颗乳牙。“父王吃。”
女儿聪慧,儿子孝顺,孟窅圆满地搂着两个宝贝。
臻儿一只小手还没数完,风尘仆仆的靖王在星寒露重的夜晚推开府门,逐次燃起的灯笼随着他方正步伐点亮夜幕。
崇仪大步流星,绕过诚和堂一路往后头走,一路快速吩咐下去。
“时辰不早了,孤明晨进宫述职,眼下不用惊动其他人。”
陆麟不住地点头,立刻会意到,靖王口中的其他人正是东苑的人。他头一回跟着出门办差,一心怕辜负师傅的嘱托,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这一路风餐露宿,人也瘦了,脸也黑了,褪去从前水灵灵的模样,倒生出几分不属于阴人的男儿气质来。
安和堂里灯烛通明,孟窅拎着裙子从二楼飞快地跑下来。晴雨跟在她身后,一双眼睛盯着她曳地的裙摆,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冲在前面的孟窅止不住欢喜,一头扑进来人怀里。静谧的夜幕给了她最好的掩护,无所顾忌地放纵思念与欢愉。
“可算回来了!”她一边笑一边埋怨,揪起他沾着寒气的衣襟,盈盈地望进他的眼底。
崇仪探手环着她一段细腰,心口随之圆满起来。崇仪好笑地自嘲,自己星夜兼程赶回来,莫非只为听她一句抱怨。
“我回来了,你怎么却哭了。叫臻儿和阿满瞧见,你也好意思?!”崇仪低声揶揄,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按。
高斌一看这架势,立时摆手指挥不相干的人往出走。先叫这对鸳鸯互诉衷肠,一会儿等叫水的时候一并服侍,倒是省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