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竹溪先生和陈夫人的女儿,见识果然比一干贵女强多了。可惜太丑,要不然就收在宫中,管你研究什么,都是孤的。赵王心里想着,脑子里却跳出另外一个念头来,让她去吧。一个弱女子而已,此事看来怎么都是他有好处。
想到此,他的脸色柔和多了,道:“天下百道,孝道为先。安慧县主让孤佩服。”
朱白露知道第一步成功了,却不敢松懈,继续诚恳地说道:“民女心想,父亲留下的文集既然那么多,又需要这么多的人,来往男子也众多,民女觉得在宫中居住多有不便。铃木公主虽然贵为养母,但是之前因和江家世子有婚约在身,现在他和表姐情投意合,白露若去,实在不便去啊。至于朱府,圣上请明断。我们和朱府的恩恩怨怨至今数不清,如果白露和母亲再去,只怕尴尬多过方便,到时候空无心思写回忆录了。所以,白露思来想去,觉得母亲的提议也不错。而且,民女从来没去见过父亲。如今在他的故居居住一段日子,就算做想念也好。要知,如今母亲思念过重,常唱一首歌。白露是感然而涕下啊。”
说着,朱白露果真唱了起来。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唱罢,她低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她虽然面黑,但眉目清丽,声音婉转动听,歌声更是清澈透明、婉转缠绵,有一种空灵的缥缈,唱罢,竟然落下泪来。
赵王在老赵王还在时,一直以来是以温默的文人形象出现,以便得到清流一族和世族们的支持。所以,在文学修为上还是颇高的。
朱白露这首前面的曲调是赵王未听过的,后面配以蒹葭,很是合适。殿中人仿佛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河边等待情郎一般。
只不过如今的皇后出自世家,宫中的女子婉约者居多,所以宫中风气一直以来比较含蓄。如此坦白歌唱爱情的少,果然是民间县主,才会带来民间风气。
赵国民风还算开放,女子表达情感也比较直白。大家耳目一新,想到竹溪先生和陈夫人的这段爱情,倒是同情者居多。
赵王不由自主想到少年时,也曾去竹溪边悼念过竹溪先生。当时正值冬天,天上飘着小雪,茫茫芦苇丛中,连带江水苍茫一片,伫立在水旁,想到自己的身体,赵国的未来,很是惆怅了一方。此时听见朱白露的歌声,心中不觉有所感触。
只有赵仲晨听罢觉得耳熟不说,脑海里仿佛像唱起了皮影戏一般,不停闪过很多画面。画面中这首歌还反复播唱着。显然这首歌他绝对是很熟悉的。
这一想问题,他的头便剧烈疼痛起来。他皱了眉头,用手指掐着自己的肌肤,强制压抑着。真是不凑巧啊,在这时发作。
幸亏大家都陷入了竹溪先生和陈夫人的爱情中,倒是没人特别留意他的不对劲。
大家只听朱白露掩面哭道:“母亲说这是父亲所写。既然生不同衾,死不同墓。那就让她去水边吧。圣上,就请看在师太的份上,让白露去吧。就算在竹溪草堂,白露也不敢怠慢,一定每日替师太念经。”
说着,她重重磕头下去。
哎……赵王揉了揉了眼睛。居然让这个朱白露唱的心有所想了。
“准奏!”赵王刚一出声,立刻后悔。
朱白露也知如此时强逼着赵王答应了,事后必定会有麻烦找来。
所以,等赵王话刚落,她立刻磕头谢道:“谢大王隆恩。只是白露和母亲孤儿寡母的,又怕人来欺,如果知道父亲的那么多书简放还,还不都来抢了。所以,还请圣上多多派人保护一二。”
咦,不对呀。他没说要还给她们啊。
赵王赶紧道:“你们可借阅,只能一册一册借阅。研究的人自然还需在太史院。”
“只是这样会不会不方便?”朱白露犹豫道。
“孤说怎么办就这么办!”赵王不乐道。思考着刚才朱白露的问题,貌似派一对侍卫去也不错,还可以监视她们。两个弱女子而已,貌似这个提议可以啊。
朱白露也知见好就收,磕头谢道:“那民女还可以再有一个请求不?最后一个,唯一一个。”
朱白露偷偷望着赵王的表情,怯怯地比了一根手指头。
赵王的头比赵仲晨还疼呢。果然是民间的县主,没规没矩的。
他旁边站着的是替代万内侍的新的内侍。
他上前小声道:“陛下,宫中沉闷已久,当成闲谈笑资也可。”
是这个理,但是就是有些头疼。赵王手一挥,默然。
朱白露立刻胆怯地偷偷望着他,说道:“白露母亲的财物都给了高府和朱府,民女在庵堂五年,吃穿用度都是师太的。如今去那空了十多年的草堂居住,民女可以不可以卖点东西来度日?”
这话说得好可怜,堂堂竹溪先生的女儿居然要饿死了。
朱白露比了比手指头,小心翼翼道:“我不卖父亲的东西,我就绣点花来卖,对了,我还会画画,抄经文。这样可以不?母亲的病应该要好多好多的钱。”
赵仲晨头疼欲裂,本来强忍着,听了这话噗嗤一声乐了,这一笑反倒是头疼好多了。
他笑道:“这话说出去,我们大赵国太没脸了吧。圣上明鉴,堂堂赵国的县主居然要靠刺绣和卖画为生,这有点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吧,每个月从臣那里出点钱物给县主吧。”
宫人们面面相窥。
敢在圣上面前哭穷的县主,朱白露估计是第一个。果然是来自民间的啊。
赵王刚鼓起的一肚子气,也被朱白露这可怜兮兮一说,立刻破了功。加上赵仲晨再如此带讥讽的话,他自然说道:“那是。当时只顾着封了名号,却忘记了赐给县主俸禄。这些当然理由宗族来的。”
赵仲晨却又道:“圣上,微臣嘛觉得从宗族出也不好。还要去找宗主上族谱,不妙不妙,还是微臣帮忙好一些。臣才不要叫她姑姑呢。看看她那臭样。”说着,他凑近朱白露闻了闻,立刻捏了鼻子,站的远远的。
其实,朱白露身上的味儿刚进门大家都闻到了,只是不敢吭声罢了。
这会见赵仲晨如此,均觉得平原郡王果真如传闻的一般,好笑。
赵王被赵仲晨这一逗,倒笑了。他默默一想,对啊,如果上了族谱超级不妙,目前只有宗主和铃木公主两个长辈,一旦上了族谱,他们还得叫她姑姑。不好,当然不好。既然有人愿意养,就给他呗。当然这个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的,所以他说道:“怎么能让你出钱。好了,孤就按照县主的俸禄从后宫拨出吧。我们大赵国县主不多,算上霞儿、姑姑家的德兰妹妹,的确不多啊。”
朱白露不解其意,却也不敢乱接话。
唯独赵仲晨眉头微皱。皇家的女儿一直被作为与邻国和亲的对象,如今菲国王子和西域王子都来求亲。赵王正在头疼中,难怪那么爽快就答应了。他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真这病有些害人。有时候想问题就不够周全了。
赵王见今日谈得还算满意,又急着想去试用朱家的秘药。于是,手一挥道:“今天就此作罢。安慧县主所请之事,准!三日后,你们都来吃个饭吧。我们一大家人也太久没吃个团圆饭了。”
“喏!”朱白露和赵仲晨纷纷跪下,待赵王走后,才站了起来,原路返还。
一直到马车行驶在去往竹溪的路上的时候,朱白露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此时,只觉得里衣全部湿透,风一吹过,朱白露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赵仲晨半躺着,吃着水果,一边观察她,心里默道,貌似该女子很聪明,很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来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这次明明是最没希望的要求,却都实现了。
而她所谓的侍卫队、钱财、名衔,不过都是迷惑赵王所用。
只要她从山上下来,李三跟了来,她的身份将再也隐瞒不住。到那时,人家可是古蜀国堂堂正正的公主,还稀罕做你大赵国的什么县主?
他想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能想得到,赵王堂兄不可能想不到啊。
而他却答应了下来。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认为他能完全拿捏住朱白露,第二种可能便是他根本不想朱白露的身世公开出去。
不管哪一种可能,对朱白露都是万般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