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不识明珠不识君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激怒(上)全文阅读

室内众人被这种变故惊住了。崔悯眼光深沉地盯着雨前,也僵在了原地。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这句话是他在荀园里对着姜、柳两位千户舒发胸臆,倾吐内心情怀时说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又在这里说出来了。

少年高官紧锁长眉,面容多变,心里涌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甚至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都一一闪过心头。

——公平和真相。这话似乎还响在他耳畔,又似乎离开他很久了。这句话是他的意志之源。祖父冠军侯崔盈的含冤而死像一把悬梁之剑,威胁着震慑着穿透了他的人生。成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坎儿。所以纯白的少年曾经立志,要为祖父洗冤昭雪,要为了使这世上再没有一件冤假错案,才进入了掌管侦缉百事的锦衣亲卫,成了皇帝御用的刀。这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目标,是意气高洁的少年进入豺狼窝做鹰犬的初心,是他投入了污水泥潭般的黑暗朝廷的心灵支柱。支撑他在这个肮脏浊世上奋斗下去。他永远不会忘了这份初心的。

没想到,雨前却当众说出来并求助于他。

“公平和真相”吗?她声嘶力竭的喊声像一把尖锐的刀,插进了他的心。使他从里到外都激灵灵得打了个寒战。罪责难逃的少女像一匹走头无路被逼至绝境的狼。抓住了他的初心在威胁他,在向他索要公平。要翻案重查的公平,谁杀了李氏的公平,还要她得到案子真相再去“死”的“公平”。他不能因为其它案子就提前杀了她!

崔悯心中轻飘飘的,身体也在浮荡,觉得世间如上演着一场滑稽戏。他知道她的话真假参半,范凌雁有可能在包庇她,但是在目前有人顶罪的“李氏死亡”的事故中却没有什么破绽。如果强要杀她是不对的。他明知道她在用他的初心激他,用他的正义道德感胁迫他却无法驳斥。

她抓住了崔悯的弱点,——公平和真相。

望着眼前纷乱繁杂的人世。纯白美少年忽然觉得,此生,他所执著追求的东西,一下子就跃到了他的面前,又猛得远远掠走了。它变得即贴近又遥远,即高尚又卑微,即重于泰山又轻如鸿毛,即使人随波逐流又使人甘做中流砥柱……全部都扑到了他眼前。这里面种种的责任,初心,心灵支柱,是遵章守纪还是破坏规则,都像深夜的迷雾般包围着他,使他快要窒息了。他的心像波澜起伏的潮水起伏着。

崔悯面容整肃,眼光深沉地看着雨前,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我先保下你,等我调查完事情后再做决断。李氏的死确实有争议,有人顶罪,现在还不能说是谁杀的,是故意杀人还是无意杀人。”

人群“轰”得一声骚动了。

明前赫然得抬起脸,不敢相信耳朵似的望过去。脑子像响起了轰雷。怎么回事?崔悯竟然保下了雨前,帮她开脱罪责逃避惩罚?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轻而易举得说出这种荒唐话。普通人也能看出是雨前杀的李氏,他为什么这么做?她的脸一下子从通红变得惨白,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眼睁睁地盯着人群中的白锦官服的少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迷幻不真实。她隐隐约约得觉得一件很奇怪的事要发生了。明前霍得从李余娘尸首旁站起来,推开了人群,瞪视着前方,直走到了崔悯雨前的面前。雨前吓得后退两步躲在了崔悯身后。

明前幽黑的双眼紧勾勾地盯着崔悯,沙哑着嗓子问:“你在干什么?你要担保下雨前说她没有罪?”

“是,又不是。”崔悯转过身,面对着她低下头。面容诚恳,乌黑的双眸充满了感情地看着她的眼睛,温柔怜悯地注视着这个悲痛的少女。仿佛想用这种温厚怜爱的目光抚平她的痛苦。他张开口说着话。话语却一下子变得飘忽不定,又遥远又贴近。明前惊讶地睁大眼睛,又往前凑近了一步仔细听,却还是听不清楚:“……现在有证人范凌雁认罪,尸体也没有经过验尸,她也坚持自已没杀人。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杀了人,雨前不能现在被处罚处死,她身上还有更多……”

明前听不清了。她的头昏沉沉的,浑身止不住的发寒打颤。她很焦急得想听清楚,头脑眼睛却很迷糊得看着眼前的男人焦急诉说着。怎么也听不明白!她只能死死得瞪视着崔悯,胸膛里如火焰焚烧着,五脏都绞成了一团,血忽变忽热的。脑海里像铜钟般得不停撞击着一句话。“他在替雨前开脱想保下她的命!”可是她才刚刚杀了她的母亲!她懵懂不明地望着他心里奇怪极了。他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她听不懂?她蹙眉瞪目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崔悯的声音继续在空气里漂浮着,看着少女赤红得像滴出血的面孔,心像裂开了一个大黑洞。深不见底、翻天覆地、大洞碎裂崩塌成了千万块。这痛意要把他的身体都绞碎了。他皱着眉头,眼光复杂,言词艰难地继续说:“……所以我认为先不要惩处她,把她交给我看管,我会负责监督她直到案子大白。她的口供对很多案子还有用……。真的即是真的,假的即是假的,我会找到真相的。你暂且……”

雨前惊恐得藏在他的身后,再不敢露面。

明前瞪着崔悯,眉扬目裂,胸口的怒涛猛得暴发了。怒火腾腾得摒发出来,烧化了周围所有,也烧化了对面的人。她放下了身上的伪装,那些相国千金的温柔娴淑,通情达礼。这些年所接受的于先生和父亲的教养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愤怒绝望烧化的人。她再也听不下去,厉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凶狠顽强,脸颊火烫的对着崔悯厉声喝道:“崔悯,她杀了我的养娘!我也敢以性命担保,就是程雨前干的!范凌雁在说谎,他的包庇和认罪都毫无意义。这一路上,雨前处心积虑地试探我诬陷谋害我,我都忍了。可是她现在杀了我的娘亲!就是她!不管她是有意无意的就是她杀的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规矩,你保不了她,你也没有资格去保她!”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因为心慈手软没能早点杀了她,而让她杀了娘。可是谁也别想让我再错第二次了!”她浑身燃烧着激愤的怒火,想把眼前的肮脏世界全烧化了,一字字大声说:“你该做的不是保她的命,而是马上抓住她,严刑拷打逼问出真相,然后依律惩处她!而不是像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只顾翻弄着细节,忘了最重要的死人。我也敢用性命来担保就是程雨前杀的人!”

——去他的名门闺秀,相国千金!她受够了这个烂身份带来的痛苦、难堪和悲哀了。她本来就觉得自己是个粗鄙泼辣的乡下丫头,不是京城的相国小姐。这身份带给她的只有阴谋诡计,家破人亡,没有一丝幸福喜悦。她也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身份了,她仅有的宝物一一被毁去,连娘都死了,她没有什么不能再失去的了!明前面容激愤,怒目圆瞪,身形不高却盈满了杀气锐气。如果此时有人敢挡她的路,她会举刀杀人的。如果今日放过了雨前,她会被痛悔的自己杀死的。

崔悯眼光变得黯淡,脸上满是焦急关切,痛苦得看着激烈如火的少女。他想伸手扶她,想紧紧得拥抱着她安慰她,想对她说他同情她心疼她,想说出自己的心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明前,你的状况很不好。你钻进了牛角尖看不清事实,你先冷静一下,把雨前暂且交给我,我会解决这个事的。我会监督她不再出现什么差错。”

明前更怒发如狂了,她像被针刺似的痛得跳起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口不择言地尖声叫道:“差错?有什么差错?她不去害人就不会有差错了。她杀了我的养娘,她自己的亲娘,这种犯上弑母的混帐会有什么差错?她该为她杀人偿命。你是看着她哭哭啼啼就心软了吗?哦,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她像你祖父一样遭受了不白之冤就手下留情了?”

她愤怒又绝望地眼光直指他的内心:“你错了!崔悯,这件简单案子不会有隐情,也不会有冤屈。她犯过的过错足够死三回了。人就是她杀的,你只管用严刑拷打出真相惩处她。如果她不是凶手,你杀错了人,我就用自己的命给她抵命!崔悯,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动刑杀人从没有优柔寡断过。今天是怎么了?胆子变小了吗,我现在就要你们审问出真相让她偿命!”

崔悯像被一把刀刺中似的摇晃了下身体。面孔变成冰霜,摇着头深深说:“不行,明前。无论你说什么,这个人不能交给你,也不能对她动刑。免得屈打成招事后后悔。嫌犯要慎杀,万一是冤假错案我们杀错了人,她一死就回不来了。我跟以前变了,是因为我接受教训不愿冒险了,没有证据还有人认罪,就不能拷打杀了她。不行。”

就如同程大贵的案子,他祖父的案子,都是用刑太过杀得太快,造成了无边的悲剧。崔悯强忍住椎心的痛苦,注视着少女的脸,尽力得咬文嚼字地解释着。

明前再也听不下去了。发出了一声尖叫,眼泪横流得扑上去伸手打向他。屈打成招?雨前杀了她的娘亲,他居然还怕她对她屈打成招?她究竟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她痛苦得嚎啕大哭。她真是瞎了眼,自重矜持了一路,临到最后居然偷偷地对这样一个人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