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屏风太师椅前站起来一人,满面喜色得向外走来。
那个人走到了大堂中央,阳光从窗棂射进来,正照耀着他。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身材消瘦高挑,面孔有几分狭长,细眉凤眼,长鼻薄唇,面容端正,颇有文人雅士的儒雅之相。只是细眉的眉心常皱,有一道淡淡竖纹,为这张相貌堂堂的面容上增添了凌厉的煞气。一身明黄色的团龙绣袍,腰束玉带,头戴着黑沙官帽,模样周正又潇洒,是个带着几分贵气仙气的官家富贵公子。就是他身上具有一种贵公子少有的煞气、苛责之气,有种杀气腾腾不怒自威之感。
他走到大堂中央,看到跪地施礼的翩翩少年郎,绽放出了笑容:“崔悯!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跟那些想建功立业的官爵子弟一样,一飞出去就不愿意回到朕身边了。”
崔悯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腼腆羞涩的笑,郑重地答道:“臣的根基在皇上身边。哪怕飞得再远,只要皇上召唤也会回来的。”
清秀斯文的元熹帝龙颜大悦,连连点头:“说得好。我信你。”
一句话使他心情大悦。他挥手撵走了满堂臣子。大臣们面对着满堂抓捕的局面,都如释重负得慌忙退走。大臣们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话,其中两人用眼神与崔悯打个招呼,就退出了房屋。崔悯是极受皇帝宠爱的宠臣,他来解围可救了大伙。
群臣退尽,元熹帝环顾着四周神色又阴郁起来。他招呼崔悯走近些:“你辛苦了。崔悯,唉,让你看到了这种场面真是丢尽了脸。你说我该不该北巡?”他挑起眉眼,苛刻又煞气得盯着他:“你也觉得朕不守祖宗规矩,随意出行了?”
崔悯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站起,面容、眼神和口气都尽量放平缓:“皇上既然来到了北疆,什么前因后果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龙体圣安出巡顺利,大臣们也就没借口阻拦了。其余的事,不是微臣本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皇帝的凤眼微闪,盯着他,脸上慢慢漾出了一丝笑意:“还是你最乖巧了。崔悯,你总是据实说话,不骄不躁,不说假话也不说非份逾越的话,还能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朕的心坎去。善于帮衬心性又烫贴,你怎么这么会做人处事呢?不枉我这么喜欢你,也难得你这些年都忠心不二。”
他心情愉悦地坐回椅中:“这趟北疆之行如何?”
崔悯眼眸微动,垂首看着地面,惜字如金地道:“见到小梁王了。如传说中的‘骄傲张扬,心胸广大’。北疆臣民倒是万众一心,很拥护藩王的利益。北方军强盛,是我五大营兵马的强敌。另外鞑靼国也伺兵边界蠢蠢欲动。皇上交待的撤藩密令还没有找到合适时机下手。”
“哼。”元熹帝轻哼了下,透出了轻蔑骄慢之意,浑然不在意:“他们父子的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就是本朝最大的谋权篡位反王!我这次来北疆北巡,就是亲自来颁发撤藩令的。如果他们不按令撤藩,我就诏告天下梁王有谋反之意,直接撤藩灭门了事!开国太祖皇帝盼望着我朱家子孙后代相互扶助共守天下,可惜他们父子却阴谋篡位!”
崔悯面如铁塑,眼神如冰,盯着地下的青金石地面和皇帝的龙袍玉履一言不发。皇帝是诉说,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他紧闭双唇不出一声。
元熹帝看着他的帽顶和额头:“公主呢?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崔悯的衣袖不自觉得颤动了下,语气平稳地道:“公主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我知道她对我有怨言。唉,我怎么舍得让她北嫁蒙古?但是,自古忠义不两全,家国也不能两全。这是不得不为之的事。如果她要怨,就怨自己不该托生在皇家吧!做了公主,享尽人间极贵,就注定着也可能为国牺牲了。”
皇帝忽然停住了发牢骚,瞟了崔悯一眼,又抚慰地笑了:“公主虽嫁人了,但朕会为你选个名门贵女做妻子的。天下佳人任选,这后宫的美人也随意赏给你。朕没有那么迂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除了阿姜和小福都能赏给你。”
阿姜是皇后小名。小福是两位小皇子之母福贵妃。他在跟崔悯说笑。暗示两人亲密如兄弟。这笑话说得太过了,但是话里的宠信之意可谓深厚。崔悯垂目看地连说不敢。
元熹帝也噗嗤一声笑了,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崔悯,如果有一日,朕与北疆开战,你愿意为朕上战场打江山吗?”
崔悯眼神一凝,扬起脸直视皇帝的脸,斩钉截铁地道:“臣愿意!臣愿意为皇上镇守北疆。”
元熹帝放声大笑了:“我就知道!我知道你父子二人都是赤胆忠心忠于朕的股肱之臣。比起那些清流大臣们强得多了,朕从小就没有看错人。但是,罢了,我身边也需要你这样忠诚又知我心的臣子,还是不要做那些打打杀杀的武夫之举吧。我还舍不得你去送死呢。你就好好地做朕的锦衣卫指挥使,陪在朕的身旁就行了。”
崔悯从善如流地含笑称是。
元熹帝与他谈论了一回,心情渐缓。过于消瘦的斯文面孔也变得和煦动人,凤眼含笑:“你难得回来一趟。以后还要返回车队盯着公主和亲。就抽空去见见你义父吧,伍太监最近也很忙。”
崔悯感激地施礼告辞,转身走向屋外。忽然,元熹帝伸手指着门外的少年侍卫:“这是谁?”
崔悯心里咯噔一下,心猛然得翻了个。他慢慢转身瞥向了门旁英姿飒爽的少年侍卫,张口欲说。
但是元熹帝的凤眼已经无意识得飘远了,没有再理会他。接着吩咐道:“叫他进来把地面收拾下。你去找伍太监吧,快去快回,朕还有话对你说。”
“是。”崔悯趁势退后。
门外的少年侍卫明前楞了下,立刻机灵地跪地:“是。”向前迈进了门。
两个人,崔悯与明前相互看了一眼,静悄悄地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