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叶城阴云密布,天空压得低低的,整个城池笼罩在深秋的萧瑟寒意里。太守府三门大开,人们守候在门旁欢迎着梁王回城。这次小梁王出城公干,一举剿灭了雁北大荒漠的重要匪帮,也铲除了北疆腹地最大的流民聚集地“绿松城”,把大荒漠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了藩王手里。北方军打了个大胜仗,喜气洋洋地回城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在北疆藩王要与敌国鞑靼刺尔再度开战时,在与关内的元熹帝反目成仇时,必须先把身旁的小钉子清除干净了。世子朱原显这次干脆漂亮地剿灭了绿松城,令梁亲王、北疆朝廷和臣民都很满意。小梁王性子张狂霸道,却有真本事,在战场与治理天下都极有魄力,是一位才智出众的明君。太祖皇帝三十多位龙子龙孙,只有排行第四的皇孙朱堪直朱原显父子最像铁血开疆的皇帝。比起京城的元熹帝也不逊色。那一位只是命好托生在皇城,又因缘际会地得到了董太后和清流大臣内宫太监们支持,才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皇位的。一个是皇宫中上苍护佑的名贵檀木,一个是塞外苦寒之地磨砺出的劲松,两人同为朱室龙脉,处境风格迥然不同。
如果小梁王能在家事上听亲王的话就好了。大臣们心有不足的想着。
梁王带领着北方军浩浩荡荡地回到芙叶城。大军入军营休整,官员和益阳公主在太守府安排宴席迎接他。公主与群臣笑语晏晏地恭贺他凯旋归来,梁王卸下盔甲换了身深紫锦袍参加了宴会。
宴会很热闹,公主安排了歌舞乐曲等助兴。座陪的人有礼部侍郎李执山、司设大太监刘少行、公主府的关公公魏女官等人,还有陕南布政使司和太守等北疆官员们。连小梁王的未婚妻也来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无精打彩的。关公公连打哈欠,凤布政使也懒洋洋得提不起神。人们疑惑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了声名正炽的“范丞相小姐”身上。
范小姐被几名严肃的夫人围侍着。穿着一件青萝色锦裙,面容白皙,红唇如樱,端庄又肃清地坐在左侧席位上。低眉含目的也不望人们。这份淡定倒也不似常人。
北疆群臣本来不欲让她出来见人的。在出了个大闹婚堂的丑闻,在翻案重查的结果出来前,她最好销声匿迹。但是小梁王凯旋回城的大事,她病愈后不亮相也说不过去。这场“真假相女”的案子是隐藏在北疆朝廷小范围里的,她还得出场迎接未婚夫归来。
宴会的主持人益阳公主像往常一样的端庄美丽。明艳如火的锦绣宫裙,周身环绕着珠翠首饰,大红的妆容喜气洋洋。正和蔼可亲得微笑着同堂弟叙话。偶尔抬眼扫一眼堂弟的脸色,满堂官员的形貌,不动声色。小梁王朱原显则紫袍金冠,仪表堂堂地高居首座。左手拿着碧绿玉杯,右手按着宝剑剑柄,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宴席与歌舞。他卸下戎装又恢复成了傲慢矜持的小藩王了。刘少行和李执山等人面沉如水,关公公和凤景仪哈欠连天,明前是敛容静心谁也不理睬。下面席位的官员夫人们不断偷窥着各位大人的脸。
太守府大堂的气氛既热烈又诡异。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暴感。人们如坐针毡。
酒宴过半,一些闲杂官员就告退了。司设大太监刘少行的脸阴沉得快挂不住了,见大厅上只剩下了藩王公主等自己人。他重重地放下酒杯,尖厉地喝道:“公主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北疆和鞑靼的边界?时间很紧急,老臣也不能懈怠宫里的旨意,公主你要拖到几时?”
一声断喝,大厅鸦雀无声。人们像听到了战场号角似的精神大振。
终于来了!这场奇怪无聊又令人害怕的宴席和北行。磨光了所有人的耐心。坏事成堆,争权夺利,翻着旧案,又争风吃醋。人们都疲惫了,盼着能早点结束或者暴发吧。现在终于来了点刺激的事了。大太监翻脸了,逼迫公主到鞑靼边界嫁鞑子!人们面容诡异地看向公主,小梁王也变了脸,面孔肃杀,黑眸放出凶光地扫视两人。
益阳公主娇艳如花的面容顿时大变。她柳眉倒竖,满脸惊怒,气得直哆嗦。手里握着的碧玉杯也掉在了地上:“刘少行,你这是什么话,你敢对我不恭?!”
司设大太监狞声道:“我在替皇上教训你这个不听训诫的公主。皇上的旨意你也敢拖沓?皇上给你脸你才有恭敬,皇上不给你脸你就……”
话说到这儿,大厅里忽起变化。紧围在刘少行身旁的太监女官们一起扑上,扑倒了刘少行。他们压着他在地上翻滚着,撞倒了很多桌椅和人群。混乱中,人堆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闪过了几道刀光。扑嗤连响,血花乱溅。宾客们吓得齐声惊呼。人们楞了下才恍然叫道:“有刺客了。快保护梁王、公主。”
大厅一阵大乱。北疆侍卫们急切地冲向了梁王和公主,凤景仪也拉着明前退到了旁边。宾客们纷纷走避逃跑,整个大堂混乱不堪。
来了刺客!大堂中央转瞬间就空出了一块空地。五、六名太监女官模样的刺客按住了刘少行,刀光落下,刘少行发出了连声惨叫。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散发出来。等到北疆大将刘静臣带着侍卫们控制住局势,包围住刺客们,逼迫他们停手时,大堂才安静下来。
人们震惊得看着大厅中央,刘司设大太监身中数刀,受了重伤。随行的两名随从太监也被乱刀砍死。几名男女刺客还用刀指着他的背心,准备随时杀死他。原来这些刺客不是来行刺藩王公主的,是刺杀刘少行的!
刘少行浑身重伤,人很硬朗的昂着头,醒悟过来对着公主大骂:“是你安排的刺客杀我?你竟敢当堂刺杀钦命大臣。你是故意要杀我的。”他惊怒交加,还不相信益阳公主竟敢在欢迎小梁王的宴席间杀他。
益阳公主睁圆眼睛,讽刺地放声大笑了:“笑话。我怎么会杀人呢?我杀的是一条狗,是我哥哥养的自家的狗!有什么不敢的?就是我朱益阳光明正大的杀自家造反的狗。”
她一口承认了,满堂皆惊。小梁王、凤景仪和明前等人看着她震住了,李执山和刘静臣等官员们也惊呆了。
被北疆侍卫控制住的刺客们就是朱益阳带来的大内高手们。他们毫无俱色,仍旧包围着刘少行,刀顶在他胸膛。只待公主一声令下就杀了他。当初京城密议益阳公主和亲时,为了免得她在异国受欺凌,也为了弥补些对她的歉意,王太后央求皇上赐给益阳公主大内最出众的侍卫和太监们,盼望着她善用这些人才保护自己。她果然用了。
刘少行身陷绝境,奄奄待毙。他捂住伤口,对着小梁王求救:“梁王殿下,你要主持公道,救救微臣啊。我是皇上派来的钦命大臣,我执行的命令也是皇帝的旨意!”
朱益阳悠然地拉开红宫裙走出了主位,站在大堂中央。她面目威严,态度稳健,杀气腾腾地喝道:“钦命大臣又如何?这里是北疆!不是京城。”她转头对着小梁王微笑了:“梁王殿下见谅。唉,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欺主的刁仆。我只好借了堂弟的地盘厚着脸皮处置他了。请梁王勿怪。”
小梁王朱原显站在主位前,手握剑柄,冷眼看着这场突然袭击。他脸上表情莫名。他们居然憋不住在他的芙叶城相互厮杀了,把他的欢迎宴弄成了鸿门宴。北疆群臣也旁观着盘算着这二人恶斗。
刘少行又惊又怒地喊道:“老臣是奉旨而行,毫无私心。公主才是心怀异志,要祸国殃民。梁王你要明辨是非,不要受了公主的欺骗。”
“说得好,是京城皇帝下的圣旨,是我朱益阳祸国殃民。可是又关我的皇堂弟什么事啊?”朱益阳伶牙俐齿,针锋相对地笑了:“皇兄可管不住堂弟的地盘。难道说皇帝下旨要和亲卖国,把北疆卖给了鞑靼,堂弟也得遵旨把北疆让给鞑靼鞑子不成?堂弟你不要理会这个胡言乱语的奸宦。”
两个人都在竭力地说服梁王,免得他插手此事。
听了这话,小梁王的神色又变了。脸色很难看。元熹帝欲与鞑靼和亲,就是为了腾出手对付北疆藩王撤藩的!这已经是天下皆知的阳谋了。
刘少行捂着伤口,被砍得几乎丧命。他知道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跪在地上拼命地求梁王:“不不,皇上是为了国家安稳百姓乐业,才想与鞑靼结亲的。绝没有出卖梁王之意!我发誓公主嫁人与北疆无关。”
“是无关。皇帝下的旨意从来不看当事人,只凭他自己喜好。他是我亲哥哥,居然都把同胞姊妹卖给了鞑子,还有什么旨意不敢下的?他连杀藩王杀大臣都干的出来呢。都是被你们这些奸宦们挑唆着干的吧?说不定还是你们假传圣旨,欺上瞒下呢。我要亲自回京城向皇兄问个清楚!在那之前,我就先杀了这个犯下欺君大罪的死太监。”
刘少行吓得魂飞魄散,厉叫道:“老臣没有假传圣旨,天地可鉴。公主你不要血口喷人……”
益阳公主轻蔑地一笑:“这里是北疆,我只听堂弟小梁王的话。对于皇兄……”她端庄的面容布满了惨痛,眼睛里闪过一股仇恨的火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皇兄被大臣太监们的谗言迷惑,逼着她嫁到蛮夷,逼着她去死!他对她早没了半点面子份,也没有了昔日同甘共苦的亲情,她还顾忌他什么?他不仁,她也不义。益阳公主挑着长眉,面容狰狞,咬牙切齿地又扔过去了一颗炸雷:“——这个无耻昏君朱元熹,被大臣太监们蛊惑,杀大臣,卖亲妹!怕靼子,卖国求荣。没有了一点当皇帝的骨气和觉悟!他早就该禅让了。益阳不才,也不屑与这号人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