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离了甘兰省,进入陕南省。等于正式进入了北疆。风景果然与关内不同。遍地荒凉的沙砾地,平原山川都变得平坦粗犷,河流森林很稀少,城池房屋也都很粗糙结实。与内地繁华稠密的人文景象大不同。官道旁边,座落着一座四座城门的大城池。这就是陕南省的大城“芙叶城”了。城旁有伊河,外有垦田,人口数十万,是座很繁华昌盛的大城。
芙叶城大开南城门,鼓乐齐鸣,知府、县令和百余名官员率领着下属军卒和百姓们,迎接出十里。欢天喜地地迎回了北疆藩王小梁王一行人。
车队进了芙叶城,大街道上人群拥挤,水泄不通,都是迎接小梁王的当地百姓们。百姓们是白沙铺地,清水洗街,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地迎接藩王回藩地。满城百姓都挤上街围观小藩王和从京城接来的小王妃。
车队很威严肃穆,前有北方军开道,后有京城来的侍卫们护卫。里面最醒目的就是小梁王和一驾四匹骏马拉的青帘马车了。
梁王骑着浅金宝马入城。着黑锦袍,戴金冠,束金带,金带上还悬挂着三尺长的龙泉宝剑。面容俊美,姿态威严,气宇轩昂,光芒夺目。如天上驾临的神仙圣人。所过之处百姓们跪地磕头,士子们长揖到地,将士军卒们也大礼参拜,人们恭敬之极。小梁王骑在神骏宝马上,也谦逊地向满城臣民们阖首示意。待他的车队过后,人群中才暴发出了一片欢呼声。这种千人向往万人迎接的架势,真似北疆的无冕之王。
后面的华丽马车坐着的就是从京城嫁到北疆的范小王妃。马车奢华,烟雾般的青纱帘遮住了人影,人们只依稀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在车里。面向前方,身姿笔挺,珠冠摇曳,人影不动。是个很优美雅致的侧影。
满城群众发出了感概声,久久不愿散去。这种数万人齐齐迎接小藩王的大阵势,也震动了车队众人。益阳公主、李执山和刘司设等官员有些震撼,锦衣卫佥事刘春等人也暗自心凛,车队里的小丫环雨前等下人们也惊呆了。没想到北疆藩王在他的藩地能受到这么多民众的拥护爱戴,俨然就是一国国君。
朱原显和北疆侍卫们,也因回到了自己的藩地,变得轻松多了。
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芙叶城太守府。小梁王一进太守府,就有三名官员来拜见。分别是芙叶城的守备将军王千成,北方军的领兵将领谢小宁,还有一位相貌普通,气质潇洒的幕僚许大先生。最后是随着车队进入北疆的张灵妙——风神俊秀的西京知府凤景仪。四个人围绕着小梁王朱原显行大礼参见主君,有的威风凛凛,有的潇洒出尘,真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这些人都是小梁王和梁亲王朱堪直最重要的心腹亲信。
小梁王面带笑容,搀扶起众人。之后,梁王亲自替众人引见明前。四名官员又一起向未来的北疆王妃范瑛施礼。
梁亲王的王妃杨妃因病不主持藩镇内务很久了。如果小藩王娶了妻,这个来自京城的清秀少女就是整个北疆的女主人了。主君的夫人也是主君。四官员很明白这个道理,大礼行得严谨规矩。明前可不敢令这些边疆大吏向自己施大礼,忙客气地虚扶起。
她礼仪周全地寒暄着,眼光淡淡地扫过了凤景仪,笑容加深,眼里透出寒意。凤景仪是多机灵的人啊,瞧着她只觉得心里发苦。
小梁王望着这幅君臣和睦的景象,心情舒畅。主动地在太守府设宴款待群臣。宴席间,小梁王高居主座,明前坐在他身旁。他很周到地对明前一一介绍着宴席里的各位官员。人们看着小藩王对范瑛细细地介绍着本地官员和风土人情,相互望望,心里都多了些想法。
宴席上人们谈笑风生。不多时,小梁王从主座上站起,兴致勃勃地跟着守备大将走到殿外面,看俘虏的鞑靼烈马去了。主座上只剩了范瑛。明前神色端正,保持着应有的礼仪含笑望着大堂。忽然有人走近施礼,是梁亲王的幕僚许大先生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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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明前客气地一笑。明前忙定住心神,含笑招呼。知道这人名义上是北疆某城知州,官衔比凤景仪还低一级,实际上是从边关赶回来的梁亲王的心腹军师。
许先生一揖到地:“多谢范小姐接见我。你身体不适还要与我谈话,下官失礼了。”
正午阳光下,明前的脸略显苍白,眼睛乌黑幽深。但是身躯坐得笔直,微笑道:“我身体无事。只是旅途匆忙有些累罢了,许大先生有话请讲。”
许先生道:“梁亲王托我问范小姐好,范丞相可有书信给梁亲王?”
明前垂下眼睛:“没有。家父没有托明前转达书信,明前路途上也未收到家父来信。”
许先生面色慎重:“原来如此。属下这边有件小事,要告之范小姐知道。早几日梁亲王得到消息,说范小姐的嫁妆车队乘船北上时,风浪太大,不小心翻了船,车辆物品都落入了淮北河。幸好,救上了不少人,却损失了不少车辆。”
明前陡然心惊,心砰砰狂跳。陪嫁车队是范勉安排好与她分开走的,车上带着厚重的嫁妆等物,实则不值钱。真正值钱的四百万两银票都带在她身上。现在那些厚重嫁妆却在中原的淮北河翻了船……这……
许先生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紧勾勾地看着她的脸:“范小姐不必担心,陪嫁的人员没有死伤太多。”
明前压着恐惧,不敢说话只能点点头。
许先生停顿了下,轻声说:“还有一事,需要转告范小姐。梁亲王亲自交待的话,如果原显殿下向你求婚,请暂且拒绝。”
明前真的惊骇了:“求婚,拒绝?”
“是。杨王妃向亲王发来了消息,同意了婚事。亲王与藩镇大臣们商议了下,本待立刻成婚,但现在前线有了变化,鞑靼人正在调兵遣将,南院大王的兵马往边界集结着,恐怕要有大变动了。如果这时进行婚礼,怕被敌人趁机偷袭北疆。也会疏忽怠慢了范小姐。所以藩镇的意思是先暂缓婚事,等到了西京,查明了鞑靼人动静再说。请范小姐体谅。婚事照旧,恐怕要拖延点时间。所以,小梁王向范小姐求亲的话,请您婉拒,等过些日子再安排成亲事宜。”
明前目光微闪,心里如电闪雷鸣,脸上也露出担忧害怕的神色。
许先生心领神会,忙安慰她:“杨王妃已同意,这婚事像铁板钉钉不会出岔子的。只是鞑靼大军调动频繁,怕他们会趁西京办婚事偷袭。得推迟一些日子。梁亲王是天底下最遵信守义的藩王,绝不会无故拖延婚期的,请范小姐放心。”
——话说得太合理,姿态摆得太低,许诺又说得太坚定,非要往后推迟婚事。明前眼光微垂,牙关紧咬,心里泛起了狂波巨澜。
这位梁亲王九千岁没有看上她!不管他多么讲信义,不论他的王妃多么看中了小儿媳,这位皇叔九千岁却对一位嫁妆落水,丞相父亲卷入朝廷纷争,身上还带着幼年被拐污点的清流之女看不上。王爷是皇家贵胄,想娶的儿媳妇不是她,或者说他认为儿子该娶个更好的女人。如果是以前,清高的明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她这个外表如牡丹花富贵心里却是雪地寒梅般孤傲的女子,配不上那心高志远、野心勃勃的北疆王。
但是现在……
明前的眼光淡淡地扫过军师,带着怜惜和讽刺。你来晚了,现在她没有选择权,更没有拒绝权,只有北疆小藩王朱原显有选择权。
明前咬住嘴唇,脸上有些恍惚,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这,我知道九千岁的意思了。我想遵守九千岁的旨意。可是,我不敢拒绝他啊。明前有点怕小藩王。”
她哀怨地说着,亦真亦假:“我有点怕小梁王。不,他对我很好,就是太严厉了。每次他对我一提高声音说话,一拿起宝剑,我就害怕得发抖。小藩王的脾气看似不太好,我好害怕顶撞了他,惹他生气。要不然求许先生跟小藩王谈谈吧,如果他要推后婚事,我自然是同意。我自己可不敢对他说不想嫁。我怕。”
她面上寒怕,心底却泛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这个丑恶又功利的世界,这些混帐的家伙,真把她当成无财无势的孤女来欺凌了!她父亲还没下狱身死呢,他们就敢这样算计她。拖延下成亲日期,哄进西京,等鞑靼人走后再作打算。那时她的身份、未来、甚至是性命就拱手让人了。她就没活路了。
怎敢把希望寄托在梁王父子的诚意上?九千岁已经在趋利避害,小藩王朱原显的心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选择。他虽然在甘兰山山顶深情款款地问她是否喜欢他,说得很情深如海的。心却又硬又冷又骄横。慈不掌兵,北疆小藩王水面下的动作太多了,连她都杀过,连崔悯都敢设计暗杀,做事太霸道无匹了。他不是个痴情小意的男人,只尊重规矩道理。没有这一张通告天下的婚书,明媒正娶的成亲仪式和光明正大的小梁王王妃的身份,她凭什么敢把终生托付给他?还嫌她跟他之间不够勾心斗角吗?还嫌她不够惊险难为吗?
他们已经查觉出了什么了,又看她嫁妆尽失身无分文,要翻脸推脱婚事了。
明前脸上带着歉意的笑,身体气得直抖,忍住想俯桌大哭的冲动。太欺负人了。她眺望着殿外走回来的小藩王,强行压抑住激烈的心情,做出了一幅胆怯的模样。他们想看戏,她就配合他们演一场好戏。
许先生一皱眉又笑了:“好,范小姐能这样想就太好了。我来劝说小梁王,范小姐配合着同意就好。”他斜眼看了旁边侍立的大眼睛将领谢小宁。有点怀疑,小宁看错了?就是这少女敢闯进松林塔林逼着小梁王收手撤走。就是她?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