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靖云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便喊道:“阿思雅……”
那熟悉的背影蓦然转了过来,待瞧见了赫连靖云之后,脸色突然有些泛白,却是朝着身旁那个少年不停的挥手,她身侧的少年瞧起来则是文雅细致,虽是按照阿思雅的手势往旁边站了站,可神情却是有些受伤的瞄了阿思雅一眼……
躲在赫连靖云身后的柳怡柔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我们快走……”
估计到柳怡柔,赫连靖云狠狠的朝着阿思雅瞪了一眼,然后一把拽起柳怡柔,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了去,立于他身后的阿思雅忽而笑了起来,叫了一声,“五叔……”
赫连靖云听闻转过了身子,阿思雅却是鬼头鬼脑的吐了吐舌头,伸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柳怡柔,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赫连靖云的脸更是犹如冰霜了一般,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神情一委,略带遗憾,柳怡柔开口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
赫连靖云淡淡的应了一声,“我送你回宫……”
对看守宫门的侍卫说,她是替太后娘娘出去采办的,所以,回宫时,她手里还象征性的拿了几样东西,在朱雀宫门前告别,她朝着赫连靖云微微的挥挥手,却是有些心情沉重的回宫!
赫连靖云也似乎被她这种惆怅的思绪所感染,那一夜,那倚着驿馆盛开艳丽的菊花,饮完了一瓶花雕,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是到了一个点,卡在了那里,有些动弹不得了……
赫连靖云不止一次萌生过带她回匈奴的想法,可是怎么可能呢?她是大晋的皇太后,是大晋王朝最尊贵的女子,而他,明着说是匈奴的五王子,可他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他听见,驿馆的大门被瞧瞧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蹑手蹑脚往院里走,赫连靖云微微抬眸,喊住了她:“你站住……”
有些纤瘦的人儿猛地一僵,满是不情愿的走了过去……
赫连靖云瞧着阿思雅,从头到脚仔细的打量着,轻笑着开口:“那小伙子是谁啊?”
一向豁达豪放的阿思雅也有些害羞了,绞着衣服的下摆,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神情有些别扭的回道:“能不说吗?”
赫连靖云微微的抬头瞧她,神色正然的说道:“你觉得呢?”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金色的面具上,一丝冷冽,一丝神秘,还夹杂着一丝寂寞!阿思雅吐了吐舌头,站直了身子,大大方方的说道:“他是我的情人,我喜欢他……”
赫连靖云的心猛然一痛,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幽幽开口,“先让我见见,若能过了我这一关,我再奏请汗王赐婚……”
阿思雅心中一喜,抱胸行礼:“多谢五叔……”
举起酒壶,又吞了一口酒,入喉的烈烧感觉在那一刹那,使得他感觉心快要被燃烧了一般,阿思雅坐在了他身旁,瞧着他满腹愁肠的模样,低头轻声问道:“叔,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的身子猛然一颤,眼神凌厉的看向了阿思雅,阿思雅却是丝毫都不畏惧,勇敢的迎了上去,“你在乎她的身份?还是纠结你们的将来……”
她的话句句如刀,一刀一刀割在赫连靖云的心上,赫连靖云垂着头,不去瞧她,也不说话,更别提骂她了,阿思雅又是接着说道:“五叔……只要她也对你有心,这便足够了……”
赫连靖云的眸子猛然的抬了抬,有些不明的瞧向了她,阿思雅唇边微微有些冷笑,神情则是黯然的说道:“宫廷纷争,尔虞我诈,血流成河,佳人成殁……”
赫连靖云的眸子猛然一亮,阿思雅却是对着他无力的笑了笑……
阿思雅的父亲,是匈奴汗王赫连渊的长子,却是英年早逝,她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影子,连母亲的影子都很少,她是跟着奶娘长大的,八岁那年,奶娘过世,她八岁那年,赫连靖云在被赫连和毁去了容貌之后仍是被他猜忌,太子赫连和派人鸩杀五皇子赫连靖云,阿思雅偷偷通风报信,赫连靖云再次被救,至此以后,便由他抚养阿思雅……
她自小看惯了争斗,虽和后宫女人争宠不一样,但较之更为残酷,更为血腥!
赫连和为了铲除异己,稳固太子之位,不惜一切代价,宁可错杀三千,也决不放过一个!
阿思雅上次出使大晋之时,便认识了这个少年,两人详谈甚欢,情愫暗生!此次再回洛阳,终于得以重逢,更是惺惺相惜,匈奴的女子豪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扭捏作态,集市上偶遇赫连靖云和柳怡柔,索性便大大方方的承认她的情人……
可是赫连靖云的心境又是不同了……
他在顾忌,在挣扎,在纠结……他不知道他该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有些颓然,有些无助,可目前能做的呢,只有等……
“轰……”天上陡然炸开了一朵红色的烟火,清冷的秋夜中染上了一层绚丽的红,赫连靖云和阿思雅不约而同的抬头瞧去,只是心中所想又各不相同……
阿思雅在想,这烟花真漂亮,还有吗?
赫连靖云在想,怎么今日放起了烟花?
“轰……”又是一声,瞧着方向,听着声音,却是在皇城的东北处,赫连靖云猛然间像是明白了过来,心中一紧,直立立的站了起来!
赵王公孙伦从高昌借兵,与京畿卫里应外合,起兵造反了……
玄灵带兵亲自前去西域追查公孙伦的下落,公孙玮出征未回!林副统领本就被公孙伦所收买,围了皇城……
洛阳城那青石板砖,洒上了鲜血,在月光的照射下妖冶诡异……
朱雀门,被血染得红色更深了一层……
小内侍哆嗦着两条腿,哭嚷着跑进了长乐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林副统领逼宫了……”
“是林副统领还是赵王?”柳怡柔眼神冰冷,娥眉淡扫之下,气势仍是高高在上……
“他们二人合谋……”
柳怡柔嗤嗤一笑,“皇上现在在哪里?”
“在御书房……”
不等他说完,柳怡柔径直起身,披了一件厚衣,自己挑着灯朝着御书房走了去……
御书房内灯光明亮,却是没有一丝声音!柳怡柔走进,心中一个咯噔,径直推开门,瞧着只剩下了公孙钊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绝望,眼神呆滞,见她进来,眼皮微微抬了抬,却仍是不说话……
吹熄了提着的灯笼,柳怡柔惨然一笑,“皇上可是在担心?”
公孙钊的身子一颤,颤巍巍的抬起了眸,瞧向了柳怡柔,嘴巴扁了扁,叫了一声:“母后!”
柳怡柔淡淡一笑,“有母后在……”
公孙钊惨然一笑,“可是我们手中目前只有三千兵力,怎么对抗十万京畿卫?”
“京畿卫尚有五万在母后之后,安营在洛阳西南……”
公孙钊的眸子一亮,眼神中满是感谢,瞧着柳怡柔,他的心柔柔的,又是低低唤了一声“母后……”心中略略有些安慰了,还好,还好,他们手中尚有五万兵马……
说话间,许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许世英也随之一身血污的踏进了御书房,许芳嘤嘤了喊了一声,“皇上,太后,咱们快走吧!叛军已经攻进宫来了……”
柳怡柔仍是淡淡的笑了笑,凤谋看向了许世英,“赵王反叛,总要有檄文昭告天下吧!为自己寻一个理由,也好安天下人的心?”
许世英被血污覆盖的脸上忽然间僵了,公孙伦却是有檄文,可月夜中,檄文倒也不用贴了,命人站在洛阳城外,一遍一遍的高声念,柳太后之罪……
“有……”许世英嗫嚅的应了一声,面色更为苍白了……
“说给哀家听……”柳怡柔原本柔柔软软的眸中突然间散出了一丝凌厉,许世英心中一颤,低下了头,“臣不敢说……”
“说……”近乎是呵斥,许世英却是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抬起了眸,急赤白咧的说道:“臣拼死是来救皇上和太后的,太后若想听檄文,待到了安全的地方,臣一句句,一条条的说与太后听可好……”
柳怡柔没再说话,吹了一声口哨,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外,恭敬的答道:“娘娘……”
“前去兰凤殿,将兰才人接出来……”
兰才人怀的是龙种,哪怕是在这四面楚歌的时候,更不能丢下她!
耳旁厮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柳怡柔当即拉起了公孙钊,推搡了许芳一把,“快走……”然后托孤似的递给许世英一个东西,“这是洛阳西北驻扎的京畿卫,总共有五万人,弃宫城,召回京畿卫,重新杀回来……”
许世英哆嗦着手接过了这救命的兵符,公孙钊却是察觉她的反常,立即追问,“那母后呢?”
他的话一落,许世英疑惑的看向了她,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柳怡柔瞪了回去,却听他柔声的说道:“母后不放心兰才人,毕竟她还怀着龙种,母后接了兰才人,便去和钊儿汇合……”
理由似乎很中肯,公孙钊有些迟疑,可耳旁一个惨烈的声音刺入了他的耳膜之后,他一个哆嗦,眼中似乎已经含了泪,那一刻,便被柳怡柔推了出去,许世英此时也顾不上礼节了,一手拉扯一个半大的孩子,藏身黑暗,摸着墙根,准备出宫……
柳怡柔也出了御书房,没有朝着兰凤殿的方向走去,而是奔向了朱雀门……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彷佛生命走到了尽头,她还是想再见他一面,哪怕随即让她死了,她都心甘情愿……
绕过了宣德殿,绕过了长乐宫,其实她知道,留在洛阳城中的京畿卫数量本就不多,只是不知道赵王借了多少兵,那五万京畿卫,是否可以抵挡……
“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柳怡柔的脚步稍顿,却是带起了一阵风,将衣角都吹了起来,白色的纱在月色微胧的月夜中,少了些许超凡脱俗,只是让人很容易认出来……
转过身,瞧着那张自己熟悉的脸,柳怡柔淡淡一笑,“哀家要出宫?怎么?你敢阻拦?”
那人微微福了福身子,笑了笑:“奴婢不敢……”
“知道不敢还好……”
柳怡柔索性停下了脚步,瞧着她,冷冷一笑,“说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了哀家?茗香……”
当她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心中微微苦笑,自己一向看人都很准,没想到这次却是失了准,却是因为这次失准,将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危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