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眸间,瞧见了站在内侍身后的那三名女子,公孙钊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已经黯淡的神色更加黯了,不喜不悲开口说道:“替朕谢过母后……”
“是……”小内侍瞧着公孙钊乌云密布的脸色,却是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了,诺诺的退出了大殿,几名中才人瞧见公孙钊在直直的看着她们几人,面上一红,齐齐弯身施礼,“奴婢参见皇上……”
低头瞧了瞧已经是梨花带雨的许芳,公孙钊心中有些不耐,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佳人们盈盈起身,公孙钊却是将怀中的许芳搂的更紧了,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替她拭去腮上的泪水!
紧了紧怀里的她,却是转身呵斥,“高小闲,将这几个女人都各自安排了宫殿……”
一直守在宫外的高小闲听到公孙钊叫他,连忙躬身进了内殿,瞄了瞄公孙钊,他搂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许芳,瞧着那几名佳人,眼神中却满是不耐,高小闲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几位佳人出了宣德殿……
公孙钊倒也不劝解许芳,任由她搂着自己哭。
许久之后,许芳才松开了公孙钊,眼睛红红的,却是强压住战栗的音调,恹恹的说道:“奴婢失礼了!”
公孙钊只感觉心口像是遭到了剧烈的撞击,一阵剧痛,忍不住的再次把许芳拉到了怀里……
许芳安静了下来,乖巧的偎在他胸口,却是对于赏赐美女一事绝口不提!
公孙钊却是极其的了解她,知道她将心事都藏了起来,想了想,还是先开了口,“芳儿……”
“嗯?”许芳环着他的腰,带着浓重的鼻音抬起头来瞧他,公孙钊却是微微一笑,“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应了母后的……”
许芳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犹如被插了一刀似的,但随即想到了,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天下的王,如今竟是这般柔声细语的对着自己坦白,夫至如此,她无何求……
“皇上这么做,定是有道理的!”
许芳抬头瞧着他漆黑的眸,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公孙钊替她撩开额前的碎发,有些苦笑,还是将权衡利弊说与了许芳听,“母后希望我能早日立妃,早日诞下皇嗣,这样便可亲政!母后都是为了我好,希望在这件事上,你也不要怨母后……”
许芳笑了笑,“太后娘娘做事深思熟虑,更是以皇上为重,奴婢一切都懂……”
酸涩的感觉再次袭上了心头,公孙钊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紧紧的抱住了许芳!
“皇上,您也该去长乐宫谢恩了……”
许芳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公孙钊,虽是两人都不愿触及的话题,但是,礼仪却是放在那儿的!
公孙钊思索了片刻,拉过了许芳的手,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的说道:“陪朕一起去谢恩吧!”
许芳眸梢一黯,被公孙钊握在手中的小手便想抽回,奈何公孙钊却是握紧了她的手,许芳淡淡一笑,“殿中还有些许繁事未完,奴婢就不陪皇上前去谢恩了……”公孙钊有些失神,这件事上他本就认为是有负许芳,当下也不再多说,讪讪的笑了笑,又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径自取过了披风,跨出了大殿!踏进长乐宫时,他的思绪竟是百般的复杂,心里既不是真的想来谢恩,却又偏偏为之!
唇角一直噙着苦笑,等站在了殿外的回廊上,耳旁是小内侍尖锐的嗓音,“皇上驾到……”
殿中的柳怡柔微微一愣,低眉整了整衣襟,便瞧着公孙钊踏进了内殿,眼角瞟去,即没有从他脸上看到欣喜也没有瞧着有一丝埋怨,她的唇角也不禁露出了点点笑意……
“钊儿来了?”
公孙钊向前走了两步,弯身一揖,“儿臣叩谢母后恩典……”
唇角荡着一丝笑意,柳怡柔低低出声,“从今而后,你便要以江山为重,早日诞下皇嗣,早日亲政,好让觊觎社稷之人,窥视皇位之徒死了那条心……”
“是……”公孙钊答道……
仅仅是这一个字,便犹如千斤石一般的压在了自己的肩上。早日诞下皇嗣,皇太后便早些将兵权归还与他,这江山,便牢牢坐稳了……
“哀家知道你心里有许芳,哀家也决不为难你,这三名中才人,你自行册封吧!”
她能理解公孙钊的心,知道他在面对许芳时会是怎样一种愧疚,这三名中才人去到他身边,不过只是一种生育的工具,担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罢了……
将来,公孙钊立谁为后,宠幸谁亦或者是许芳独宠后宫,她都不会再干涉……
手指微举,轻轻碰触到发丝间的那支蝴蝶步摇,心中一暖,原本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她倾尽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几年时光,留在了这犹如樊笼一般的深宫。与妃嫔斗,与朝臣斗,而最后的结果,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心中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一个人……
等到公孙钊羽翼丰满,足以执掌江山之时,她便隐退。去寻找这俗世红尘之中,那唯一的牵绊,唯一的念想……
“儿臣想先行册封芳儿……”
柳怡柔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开口,“让哀家来册封吧!”
公孙钊微微皱眉,不明所以的看着柳怡柔,柳怡柔却仍是微笑着说道:“这厢哀家赐你美人,那厢你先册封了许芳,会招到美人的妒忌,不如由哀家先册封许芳,你再册封三名中才人……”
恍然大悟之间,公孙钊明白了柳怡柔这是在保护许芳。三名中才人都比公孙钊略略年长,更是年长于许芳,若她们真能在受到宠幸之后沐浴圣恩,诞下皇子,定会母凭子贵一般欺负许芳……
若有皇太后亲自册封许芳,中才人却也是无话可说的……
“多谢母后……”
公孙钊起身,向着她深深一揖……
次日,一道懿旨落入宣德殿。许芳封为许淑妃……而三名中才人却是丝毫没有提及……
这在朝廷中倒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许世英一跃成为国丈,成了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年后忽忽数日,就连元宵节都过完了,公孙亮仍是以抱病为由,不来上朝。公孙钊每日瞧着卫瓘代替他,心中总有一个疙瘩……
卫瓘是忠实的帝党,虽然心里有些瞧不起公孙钊,但至少面子上仍是恭恭敬敬的,但是,对柳怡柔却是明嘲暗讽,说话间尖酸刻薄,丝毫没有将她尊为皇太后之意……
每一次上朝,听着他对柳怡柔的排挤,众臣都只感觉到后背是冷汗涔涔,空旷的大殿虽是站满了人,可仍旧是觉得寒冷无比……
这一日,卫瓘仍是以册封妃子为借口,向公孙钊进言,希望他早日册封那三名中才人。每每提及这个话题,公孙钊的脸色总是有些难看,但卫瓘却是毫不在意,坚持着自己的忠言逆耳,丝毫不给皇帝面子,也不顾许世英在场,说着许芳年幼,尚不足以继承开枝散叶的责任!
更是嘲讽许芳是以奴婢之身觐为淑妃的,按理说,这事便是不合规矩的……
矛头又转向了柳怡柔身上,柳怡柔笑了笑,“卫大人的意思是哀家此事做的有些欠妥?”
“既然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有些不妥当,为何不思索周到了再做呢?”
柳怡柔仍是淡笑,“那就请卫大人说出几条不妥的理由吧?”
“当初许世英虽是被杨家人陷害而被流放的,但老臣记得,当时许大人已经被贬为了贱籍,而许夫人和许淑妃当时也是贱籍,被收录在浣衣局!”
说着,卫瓘抬眼瞄了一眼许世英,却又是不怕死了问了一句,“许大人,我说的可对?”
饶是许世英是如何一个宽宏大量的人,面对卫瓘这般挑衅,仍是有些想要揍他一拳的冲动,柳怡柔扫过已经气得脸发红的许世英,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卫瓘身上,“可当时哀家命许大人回朝时,便脱了他的贱籍啊……”
“一日为贱籍,便终日就是贱籍……”
卫瓘似笑非笑的看着许世英,指了指额间!
当初许世英被流放的时候曾在面上刺字,如今虽是在朝为官,可脸上的刺字却是永远的流了下来,众位大臣知道他脾气倔,从来不拿他脸上的字说笑,可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被卫瓘拿了出来,许世英只感觉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这里被围观,心中的愤恨实在是忍不住了,挥拳而上,落在了卫瓘的脸上……
卫瓘如今已经年事已高,自是受不住他这满腔愤恨的一拳……
身子趔着倒向了一边,离他最近的公孙玮连忙扶住了他,许世英却仍是想上前继续揍他,被其他大人拉了下来……
“都给哀家住手……”柳怡柔猛然起身,厉声呵斥,眼波中陡然现出的凌厉令在朝的众人只感觉背上一凉,却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出了……
“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啊?”
“哗啦”一声,茗香刚刚递给她的一盏热茶就这样被她砸在了地上,细白的骨瓷迸裂开来,可真正令众人心颤的是柳怡柔……
“噗通噗通”之声,众臣立即跪了下来请罪,“太后娘娘息怒,臣等知错……”
柳怡柔的目光扫过了群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无一不在昭示,这大晋王朝的第一人是真真切切的发了怒……
“卫瓘,哀家知你是三朝元老,也对你李敬有加。可你却倚老卖老,殿前侮辱许淑妃,辱骂许国丈,这事,你到底错了没有?”
卫瓘也是倔强,冷冷地和柳怡柔对视着,一字一顿的说道:“臣没有错……皇室血脉不容玷污,许世英虽然再入朝为官,身份却仍是贱籍。许淑妃如今圣宠得意,可终究是浣衣局出来的奴婢……”
“浣衣局出来的奴婢又如何?哀家当初进宫为婢之时也是在浣衣局……”
这道伤疤,原本已经愈合多年了,如今却无端被卫瓘揭开,柳怡柔的火气也是不打一处来了……眼睛微眯,心中已然动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