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公事,公孙钊又安静的坐了下楼来,沉思了半晌,幽幽开口,“明日母后便搬出皇宫了,要去东林寺住上一段时间……”
“恩……”玄灵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却是沉思了片刻,复又开口说道:“臣已经在东林寺安置妥当了……皇上尽可放心……”
既然柳怡柔已经是不改心意了,且她又身为长辈,公孙钊便只有服从的份儿了……
当晚,椒房殿开宴,朝中重臣携带家眷,沉寂宁静多时的椒房殿终于传来了一些热闹的人气。如今尚在国丧期间,不得饮酒,不得食肉,不得丝竹……
饶是如此,大殿之中仍旧是一片恭维笑骂的声音。
柳怡柔瞧着底下坐着的各人,心里不免有些冷意!
这些人各自心怀鬼胎,明着是尊一声柳太后,可背后谁不是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把权利从柳太后手中分一些来……
谁都知道,柳太后虽是事事都让小皇帝自己做主,可小皇帝真正能自己做主的又有几件事?太后手中握有三万金甲军,西北军将军杜峰是柳怡柔的心腹,京城十万京畿卫仍有半数亦是在柳太后之手……天下军机重权,皆有柳氏尽握……
可如今,太后离宫,她究竟想唱的是哪一出戏?
“儿臣以茶代酒,恭祝母后一路顺风……”
钊儿站了起来,端起了茶盏,朝着柳怡柔举杯相敬,柳怡柔淡淡一笑,“钊儿真是长大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臣有一事启奏……”
话虽是如此这般说的,但目光却是盯着柳怡柔,柳怡柔倒是垂首不去理睬,那位大人被冷落了片刻才讪讪的瞧向了公孙钊,公孙钊的目光侧目瞥向柳怡柔,她仍是不动声色……
公孙钊清咳了一声,悠悠开了口,“爱卿有何事启奏?”
这个人名唤夏青,在礼部做事,但究竟是何官职,公孙钊还说不上来,夏青拱了拱手,“臣斗胆询问,是否应该发布檄文,请各方属国前来朝拜……”
公孙钊有些不解,瞧向了柳怡柔,柳怡柔虽不愿插手政事,但该解释的还是向钊儿说了明白,“大晋天朝威福,天下臣服,各国前来朝拜新君,却是应该……”
柳怡柔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坐在前排的几位大臣还是听了清楚,瞧着小皇帝对柳太后似乎很是依赖的表情,各人心中的小算盘又噼里啪啦的作响起来……
听得了柳怡柔的解释,公孙钊点了点头,“恩……就按照爱卿的意思做吧!发布檄文,昭告天下……”
“是……”
听得公孙钊的旨意,夏青脸上微微笑了起来……
众臣这才瞧清楚了夏青真正的意思,有些人心里鄙夷,有些人确实嫉恨……
明明一件该是拿上早朝商议的事,却在一场饯别的宴会上被轻松解决。虽是帝王明确的开口下达的旨意,可事实上仍是柳太后拿的主意……
皇上年幼,柳太后所说不理朝政,但朝事多半还是须她拿一些意见的……
稀稀松松中结束了宴会,内侍和小宫女收拾东西,公孙钊却赖在寝殿不走……
柳怡柔倒也宠他,命人又加了一床被子,公孙钊便宿在了椒房殿……
次日一清早,公孙钊睁着惺忪的眼醒了过来的时候,偌大的椒房殿只余下了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小内侍……
机灵的小内侍见到他悠悠醒来,连忙上前询问,“皇上醒了?”
公孙钊翻身坐起,问道,“太后呢?”
“回皇上……太后娘娘已经离宫了……”
已经明白了是这个结果,但公孙钊心里还是蓦地便空拉拉了……
“皇上,该到上朝的时间了,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恩……”
略略的应了一声,然后翻身下床,小内侍喊来了穿衣的宫女,从衣架上取下昨日放好的朝服,小小的身子似乎有些撑不起这身明黄色的朝服,心头的河山更是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朝堂之上,他若有似无的往身后瞄去,纱帘后面,原本置放的椅子没有了,原本坐在这里临朝听政的人也没有了……
虽然很久之前都是他一个人上朝,但至少想一想,柳怡柔在宫中等他下朝,心里便有着依靠,如今,柳怡柔已经离宫上香,归期尚未有定数,他的这一颗心便被悬了起来……
早朝之上,公孙钊的心思是一直的飘忽不定,根本没把大臣所上奏的情况听到耳朵里,直到身侧的小如子叫了他好几声,他那不知道飘向何方的思绪才缓了回来……
“恩?”公孙钊抬眼瞧向躬身等着他答话的玄灵,微微皱了皱眉,反问,“玄灵刚才说什么?”
玄灵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瞧向了刚刚神游太虚而回的公孙钊,抿了抿唇,耐心的说道:“臣认为,许世英大人敢于对抗强权,乃是可以为民请命的好官,臣认为,可以重用……”
“哦……哦……”像是突然想起来了,公孙钊连忙点点头,“玄灵说的很对啊!召许大人回京,且听朕安排吧!”
“是……”玄灵应命。
公孙钊眯眼瞅着底下的众臣,“没事的话就退朝吧……”说罢,径直站起身来不等众臣恭送便离开了!
玄灵赶忙跟了过去,映衬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公孙钊更像个孩子一般了!
“玄灵……”公孙钊走在前面,忽然住了脚步,叫了玄灵一声!
“恩?皇上有什么吩咐?”玄灵将手端在袖中,瞧着只到他胸口处的公孙钊……
“没事了……母后在东林寺的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吧……”
“恩……今日一早,楚王爷特意赶去相送……”
公孙玮今日没来上早朝,而是起了一个大早,侯在宫门口,送柳怡柔去东林寺!
如今,一行人马幽幽的却是才出了洛阳城!
柳怡柔和公孙玮同坐在一辆马车上,垂首,却是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马车吱吱呀呀的走着,柳怡柔却是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过去了,公孙玮低沉的声音盖住了马车行走的声音,淡然说道:“三嫂如今这般躲避可是有用?”
柳怡柔淡淡一笑,“只要活着,不就可以了吗!”
在看到公孙凌圣旨的那一刻,她当真是气血攻心,险些昏倒!没想到公孙凌的手段竟会是这般的残忍,令她活活殉葬……
虽然表面上做的是波澜不惊,事后也将贾德贵遣回老家了,但她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原本想到公孙凌会对付她,也不过是在他驾崩之后将她打入冷宫,却没想到的是,原来他一直想要她的命……
公孙凌驾崩了,贾德贵在世人眼中下落不明了!众大臣心里也有数,如今掌权仍是柳太后,这风浪,她避之不及,又何尝会再想迎着风口浪尖呢?
“若是三嫂愿意,玮愿尽力助三嫂逃离囚牢……”
囚牢……如今,真正困住她的是她自己的心……
“安稳的度过余生,如此便好……”
“深宫之中,何有安稳,何有安好……”
公孙玮叹了一口气,瞧向了柳怡柔!
柳怡柔仍是垂目不语,许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已经发布了檄文吧?各国的使者会前来祝贺吧?”
蓦地,她问了这么一句。公孙玮有些不明,但还是点了点头,“应该吧!今日早朝便应该下发檄文了……”
“不知这次他还会来吗?”柳怡柔心里期盼着……
晃晃悠悠之间,东林寺已经在不远前方了……
灰衣的小沙弥仍是恭恭敬敬的守在门口,瞧见马车蜿蜒行来,连忙上前作揖,“太后娘娘……”
柳怡柔撩开了马车上的棉布帘,心中万般感慨,记得上次前来东林寺上香,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她似乎快忘记,那时候她还是颜王妃……
抿唇想笑,心中却涌起万般惆怅……
茗香扶着她,踩上了台阶,拉起了逶迤的长裙,心中一痛,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而茗香揽过了她,关切的问道:“太后当心……”
旧地若重游,月圆奈寂寞……
这个寒冬时节的,这个月圆的日子,她想起了远在匈奴的人……
那个充满禅意的大师仍在寺中等着她,瞧见她愁云惨淡的模样,朝着合十行礼,不平不喜,清淡如水的说道:“太后娘娘……”
初见她时,她活泼可爱,是颜王妃。再见她时,她已成了大晋最尊贵的女子,太后娘娘……
人生若梦一般,谁也参不透前尘因果,谁也看不过后世浮尘……
住持大师安排她住在了东边的禅房,柳怡柔却是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以前的事,公孙琰还活着,虽然两人不能见面,不得相认,但总是比阴阳相隔好多少……
如此,足矣……
每日起床,焚香念经。每晚睡前,焚香念经……
白日里听大师讲经,似乎是要参透了人间疾苦才肯作罢!公孙玮瞧着她一日一日清瘦下来,心里也急,奈何柳怡柔却觉得这种日子安静祥和,甚至平时都不愿与公孙玮多讲话了……
一日清晨醒来,一夜飘雪使得安详宁静的寺院只余下了银色!柳怡柔站在门外,手指划过落在走廊台阶上的雪,笑了笑……
茗香说,这是太后娘娘自先皇驾崩之后唯一一次笑的这般真心……
然而这抹笑意却是随着玄灵的到来彻底的被打破了……
腊月初五,柳怡柔如往日一般,起床后,焚香诵经,然后再由茗香侍候着用早膳,可当她诵完经之后,给她端来早膳的人竟然是玄灵……
心里虽是万般的好奇,但面上仍是淡淡的瞧了瞧玄灵……
“朝中乱了套……”
玄灵将白粥和小菜放在了桌子上,又将擦手的毛巾递给了她!这才急促的开了口……
柳怡柔接过毛巾的手顿了顿,面上却是仍不动色!
“有你,有楚王,有皇上新提拔上来的许世英,哀家放心……”
心里明明一直都记挂着,牵念着朝堂之事,可为什么要这般做?将公孙钊独自置于朝堂,美名其曰是锻炼他的能力,实际上却是将他置于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玄灵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这次,众人并不是冲着皇上来的……”
他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柳怡柔却也知道了结果……
这次惹出乱子的人定是冲着她来的……
千躲万躲,仍旧是躲不过……
“究竟是为何?”
她仍旧是舀了一勺粥,微微抿了一口,今日的粥似乎熬的有些苦,脸上不免因为微苦而皱起了眉……
“是为先皇遗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