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园莲花正盛,碧叶粉荷令人赏心悦目。朗阔的水榭内筵开玳瑁,席设芙蓉,一派王家特有的繁华与奢侈。
出席这次宴会的全部都是秋氏的宗亲命妇、外戚女眷、宫中宫妃女官、秋荻的子女。一个个奴仆环绕,依照品级一色钗钿礼衣,使得朗阔的水榭显得狭窄了许多。
凌王后携秋慕霜坐在首席,上首坐着的是秋荻的几位一二品的妃子;下首坐着姚春芳以及几位王妃、公主;余下的内外命妇皆按照品阶依序而坐。
水榭外,宫中的歌姬、舞姬各鼓笙箫,漫挥广袖,映着莲叶荷花,借着荡漾的水波分外悦耳悦目。
兵部尚书凌光之妻厉氏笑盈盈地向秋慕霜道:“公主今日归宁乃是大喜之事,妾恭喜公主觅得佳婿,成为瑨国的平王妃。并预祝公主早日成为太子妃。等将来公主荣登瑨国皇后之位,我们钟国也跟着荣耀了。”说着,起身斟了一杯酒走到秋慕霜的面前,“公主请!”
凌王后看着厉氏,微不可查地轻轻蹙了蹙眉。凌氏乃是钟国首屈一指的大族,族中高官贵胄辈出,延绵十数代不绝。凌王后的父亲原是钟国两朝元老,位居太师。不仅女儿做了王后,长子凌光位居兵部尚书,手握重权。
这厉氏便是凌光的妻子,表面上和善温文,心底里却甚是刻薄,且极为护短。
凌光的次子凌云霄自幼经常入宫行走,长大之后一心倾慕秋慕霜。凌光和厉氏自然乐得成亲儿子的一片情丝,在秋慕霜刚刚出师回到王宫的时候,便多次请求凌王后将她指婚给凌云霄。凌王后极为喜爱凌云霄,且又是亲上加亲,便一口应允,苦口婆心地在秋荻面前进言,希望秋荻指婚。
凌云霄不仅品貌佳绝,才华更是无人可及,秋荻自然也是中意的。只是,秋荻宠爱的齐贤妃之女落霞公主,秋慕云钟情于凌云霄,百般哀求秋荻指婚。秋荻夹在一后一妃,和两个女儿之间颇感为难。最后,迫于凌王后之威,勉强答应为秋慕霜指婚。
凌云霄得到消息之后自觉夙愿得偿,自然是喜不自胜,满心只等秋荻正式指婚,便可以和心爱之人共结连理。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指婚的时候,梅锦便借钟国请求和盟的时机,提出要求秋慕霜和亲瑨国的条件。为了解决钟国面临的困境,为了给秋枫华增加和齐贤妃抗衡的实力,秋慕霜毅然决定远嫁和亲。指婚之事落空,对于凌氏来说无疑大大失了颜面。凌光不仅在金鳞殿上大为恼火,和秋荻力争。如果不是秋慕霜亲口说愿意和亲远嫁,只怕难得善了。
虽然压下了凌光的气焰,随凌云霄的打击却几乎是致命的。得知消息之后伤心不已,几欲自绝生命。爱子心切的厉氏对秋慕霜的恼恨可想而知,几番挑唆凌王后的生母入宫向凌王后问责。
如今,厉氏在秋慕霜的归宁之宴上率先敬酒,虽然表面上笑容满满,可话语中暗藏的讥讽凌王后怎么能够听不出来。
凌王后刚要开口阻止厉氏,秋慕霜在食案下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襟,笑着接了厉氏手中的玉杯,向厉氏道:“甥女多谢舅母的美意!借舅母吉言,甥女将来若能成为瑨国的皇后必定先向舅母道喜。舅母请!”
秋慕霜原本便飘然若仙,容颜绝世,今日身着礼衣,薄施粉黛,更加美逸超群,令人望而汗颜。此时,她仿佛没有听出厉氏话中的暗讽,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却生生堵得厉氏的心口发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秋慕霜的笑容不仅回击了厉氏,也刺伤了在座的落霞公主秋慕云。
将秋慕霜赐婚给凌云霄的事情落空之后,秋荻便将秋慕云赐婚给了凌云霄。一则安抚凌氏的情绪,二则成全秋慕云的痴情。
开始凌云霄并不同意,凌光劝解无效勃然大怒,将凌云霄发狠打了一顿。父子相争惊动了凌老夫人,先是责斥凌光不慈,然后便细细将利害关系细细向凌云霄分解。为了凌氏一门的荣耀与安危,凌云霄忍痛将对秋慕霜的情愫深埋于心底,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秋慕霜出嫁后不久,秋荻便命凌氏选了日子迎娶秋慕云成婚。婚后,凌云霄因为迎娶的不是心爱的女子,对秋慕云的态度并不热络。秋慕云素日深得秋荻宠爱,更有齐贤妃百般纵容,久而久之便养了娇蛮跋扈的性子。纵然对凌云霄用情至深,也不能容忍他的冷淡,平时夫妻见争吵不断,相处并不融洽。闻知秋慕霜归宁,便触动了秋慕云的心事,和凌云霄的关系更加紧张。
今天见厉氏在秋慕霜的面前失了面子,心里更加气恼不已,站起来斟了酒端着走到秋慕霜的面前,笑道:“听说妹妹归宁,我盼了好几天呢。不仅我,父亲和兄长也盼望着早日见到那位平王呢。听说妹妹昨日进宫,父亲和兄长单意召集了满朝的文武官员,宗亲外戚巴巴地在金鳞殿等候迎接咱们钟国的三驸马。足见父亲对妹妹的宠爱,对驸马的看重、让我这个姊姊好生的羡慕。日后还请妹妹在父亲面前多为姊姊说几句好话,让我也分妹妹几分宠爱。
“只是,莫不是妹妹和驸马有什么嫌隙,使得驸马不屑陪同妹妹归宁,揖让妹妹失了面子,也让父亲和兄长面上无光。听闻昨日父亲盛怒不惜,我真替妹妹担心呢。”
秋慕霜依旧不改笑颜,接过秋慕云手中的玉杯一饮而尽,“多谢姊姊了!平王身负瑨国边防重任,自然要万事以国事为重,若不要如何有册封储君的资格?妹妹我是要做瑨国的皇后的,自然要体谅、支持夫君,成为夫君的贤内助。归宁不过是夫妻私情,怎么能和国事相比?我自然不能为了私情而耽误夫君的国事。至于我和平王之间是不是有嫌隙,那也是我们夫妻内帏私情,姊姊说,是不是?”
一番话不轻不重,却字字如同利刃。既解释了梅松庭没有陪同归宁的原因,又表明了自己心向夫婿的立场,同时又告诫秋慕云别把姊妹间的芥蒂放大在公开场所。
秋慕霜原本不是刻薄的人,经历了和梅松庭之间的风波,原本柔软的心冷硬起来。经历了长途跋涉,原本就不适的身体越加不适,纵然有林春暖百般调理却依然没有好转。当她怀着一腔热情,拖着满心伤痕回到原本应当温暖的家的时候,得到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咄咄相逼。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煦,她也会心存感激。面对这般逼迫,秋慕霜没有了再压抑自己,容忍别人的耐心,出言便没有了昔日的温和与雍容。
秋慕云没有想到秋慕霜今天一反常态,说出话来不仅刻薄,甚至有些明目张胆的嚣张。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楞柯柯地站在当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舅母、二妹妹快请落座吧!天怪热的,这么站着仔细着了暑气。”姚春芳满面赔笑的站起来,走到厉氏和秋慕云近前,举手相让,算是给了她们一个台阶。
厉氏和秋慕云相视一眼,讪讪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各自归座。
姚春芳命宫婢添换新酒,命歌姬换曲子,将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遮掩了过去。
凌王后不满地扫视了厉氏和秋慕云一眼,并没有出言斥责。毕竟今日是秋慕霜归宁之宴,若是闹起来对秋慕霜的颜面上不好。
筵席上的气氛虽然在姚春芳的刻意回旋下有所缓解,却没有了开始时的轻松、和谐。
秋慕霜觉得心头烦闷,便低声向凌王后道:“阿娘!儿有些闷闷地,想出去散散。”
凌王后连忙关心地询问哪里不适,秋慕霜勉强一笑,“儿并无不适,只是心里有些闷闷的,出去散散便好了。”凌王后点头,叮嘱她不要走远,有不适之处及时看治。
秋慕霜悄然离席,从水榭的屏风后下了水榭,顺着竹桥离开荷花湖向绛园深处走去。
这绛园是绛云宫后面一座御园,除了那一池清水,碧荷,便是满园香藤仙蔓藤缠枝绕,香风馥郁。
“晞卿?”
正当秋慕霜的手指划过一串清脆欲滴的嫩果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清润的呼唤。声音有些熟悉,微微轻颤,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几分惊喜交加。
秋慕霜的手微微一颤,手指正划过坚硬的花刺,白皙的手指顿时冒出几点血珠。她捏住手指,缓缓回过头来,入目之处,青枝绿叶见站着一位身着绛色圆领袍,头戴青帛幞头,年及弱冠的青年。
他面目俊朗,气度清雅,虽然不及梅松庭那般卓荦耀目,却自有一番别样丰采。只是,俊朗的容颜有些憔悴,生生遮掩了他不少风华。望着秋慕霜的目光格外明亮,和他憔悴的容颜有些不相符合,目光中饱含着浓浓的情愫。
“晞卿!”他呐呐地轻唤着,举步向秋慕霜慢慢走近。
随着他的走近,去年的一幕情景在秋慕霜的心头徐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