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已近二更,梅笑春兄妹早已困乏,秋慕霜便悄悄令赵氏、关氏抱他们回府安歇。此时,她正噙了一口酒,一面细细品味其中滋味,一面听着郑玲珑抚琴。
琴音初起,秋慕霜心中微微讶异,暗赞郑玲珑的琴技果然极好。然而,琴曲过半之后,秋慕霜却不觉微微蹙了秀眉。郑玲珑的琴曲之中不复前半曲的清净悠然,颇有几分卖弄拔高之意,琴曲隐隐便失去了原本的韵味。
“我竟错看了她。原以为她是个好的,不想也是夏玉蝉之流。”秋慕霜暗暗叹道。
等郑玲珑一曲毕,将琴交还给玉珠,起身向郑太后、白采茹施礼,笑道:“奴献丑了。”
白采茹看了看郑太后,方将目光投在郑玲珑身上,微笑道:“郑氏不愧是世家大族,小娘子的琴技十分了得。”
“七娘!你看郑家小娘子的琴抚得如何?”郑太后招手令郑玲珑归座,忽然向秋慕霜问道。
秋慕霜微微含笑,说道:“自然是好的。”
“哦!”梅挽月没有等郑太后说话,便插言道:“听七娘的话中之意,郑家小娘子的琴技尚待磨练了?久闻七娘才艺绝佳,不若请七娘抚琴一曲,也好让太后、皇后以及诸位命妇开开眼界。”
梅挽月邀请秋慕霜抚琴,无疑于将她和那些献艺博取众家命妇好感的小娘子们相提并论,更甚者将她当做殿下佐酒奉宴的教坊内人。这对秋慕霜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不仅白采茹瞬间变了颜色,便是元王妃柏云、瑨阳王妃等人也蹙了蹙眉头。
秋慕霜微微一笑,淡然说道:“阿霜乃是晚辈,取悦长辈自然责无旁贷。只是,今日乃是除夕守岁宴,三品以上的内外命妇俱在,阿霜献艺岂不被人嗤笑堂堂皇宫连教坊内人都舍不得动用?”
“你!”梅挽月被秋慕霜一句不软不硬的话顶撞得气闷难言。
“长公主若想听曲,殿下教坊中有许多极好的弹家,让他们抚琴便是。”白采茹说着,招手令秀云到近期,吩咐道:“令教坊好生抚琴一曲。”
秀云忍着笑走到殿下,向教坊使道:“永安长公主想听琴曲,你们拣那好的抚一曲。”
教坊使听命,连忙唤了技艺高超的琴师到殿前,抚一曲《阳春白雪》。
二更四刻,夜色已深,凤鸣宫正殿虽然放着火盆,却也抵不住寒意的侵袭。白采茹便命宫人、宦者进来换了温热的酒,又添上几色热热的菜肴。
梅挽月见白采茹极力护着秋慕霜,又见秀云的目光中闪过讥讽,不由又羞又恼。只是碍于朝宴之际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地剥了一个栗子来吃,仿佛吃进嘴里的是秋慕霜一般。
殿外一曲终了,白采茹命放赏。殿内,又命几家贵女献技,或是一首诗,一篇文,或是一段舞,一曲歌,倒也精湛有趣。郑太后显得很是高兴,令身边侍立的宫人捧来各色锦帛、钗钏等物,逐一赏赐。白采茹也少不得相随,各自赐了一些物品。
梅挽月到底不甘心,看着秋慕霜坦然自若地神情,双目中闪过寒光。笑道:“各府小娘子们的才艺咱们也看过了,不知各位王妃、夫人可想看一看异国的才艺?”梅挽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说得众人一愣,面面相觑没有答话。
白采茹一听便知她又要打秋慕霜的主意,连忙说道:“长公主若是想看异域歌舞不妨来日去西市,常听说西市有很多胡姬献舞。”
“阿嫂这是什么话?我堂堂长公主之尊岂能去那种市井之地。”
白采茹看了一眼梅挽月,笑道:“是我一时大意,竟忘了长公主的身份。前日高昌国王派使者前来朝贺,进献了一批胡姬。待明日我禀明圣人,送几个胡姬到长公主府上,专意为长公主献技如何?”
梅挽月咬着牙看着白采茹,笑道:“阿嫂真是体贴。只是,那些胡姬不过会一些聒噪歌舞罢了。终究是塞外未开化之人,怎及我大瑨正声雅乐清雅。阿嫂的美意我心领了,这胡姬还是留着赏别人吧。”
这番话一出,凤鸣宫正殿上便是一片哗然。梅挽月的话中之意分明是讥讽秋慕霜出身戎狄,是尚未开化之人。不仅白采茹脸色微沉,便是柏云等王妃也心头一突,纷纷看向秋慕霜。
秋慕霜微微蹙眉,神色淡然地看了梅挽月一眼,并没有说话。这种场合,无论秋慕霜说什么,都有顶撞长辈之嫌,便索性沉默不语了。
白采茹微微一笑,说道:“也罢了。前日十二还和我闹着要寻几个胡姬学什么胡旋舞呢,说是要学来让流芳品鉴的。便向圣人要了来,送于十二也好。”
“正是呢。前日驸马回来直夸同窗的胡旋舞好,十二甚是不服,便想学着耍耍。”梅兰娆笑向梅挽月说道。
白采茹和梅兰娆的话无疑是对梅挽月不大不小的回击,梅挽月的脸色顿时便红了。
郑太后在座位上看着梅挽月和白采茹斗嘴,一面暗暗埋怨梅挽月不看场合,随意妄为。一面生气白采茹谈笑间便将梅挽月压制得没有还击之力。打断白采茹和梅挽月的斗嘴,向秋慕霜唤道:“七娘!”
秋慕霜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福身说道:“太后唤儿何事?”
郑太后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郑玲珑和夏玉蝉,说道:“这便是我为七郎选的两位孺人。你方才也看了她们的才艺,可入你的眼?”
秋慕霜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后是为大王选孺人,入不入儿的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入大王的眼。”
“你放心。七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你回去之后好生预备,十六日便将她们迎娶进平王府。”
秋慕霜盈盈施礼,说道:“儿遵命。”
“你们还不去拜见平王妃?等你们进了平王府她便是你们的姊姊了。”郑太后向郑玲珑、夏玉蝉说道。
郑玲珑早在秋慕霜带着梅笑春兄妹进殿的时候,便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只是一眼看去,便不由自主地觉得满目生辉。秋慕霜的容貌秀逸无双,她的气度更是飘然若仙,便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是一身与其他命妇无二的礼衣,也足以令万物生辉,使日月失色。郑玲珑暗暗思忖,难怪平王辜负夏灵衣而迎娶她为妃,果然是天人之姿。看来,入平王府未必是上佳之选。
正思索间,忽然听见郑太后的吩咐,郑玲珑只得压下心事,连忙起身袅袅娜娜地走到秋慕霜的近前,飘飘万福,“平王妃万福。”
秋慕霜轻轻抬手,虚扶一把,令她起身,微笑道:“郑小娘子万福。”
夏玉蝉早听说过秋慕霜的名字,知道她杀死了夏灵衣,知道她不为郑太后所喜,知道梅挽月恨她入骨。因梅松庭的缘故,她对秋慕霜有着深深的嫉妒,更有着浓浓的羡慕。原本还想凭借才貌,在守岁宴上拔得头筹,和秋慕霜一较高下。秋慕霜的淡然与从容,让她有无力可使之感。
眼下站在秋慕霜的面前,面对她的天人之姿,和绝世风华,便有再多的高傲也不觉低入了尘埃。见郑玲珑先自己一步行了礼,虽然心有不甘,却自知若不行礼既驳了郑太后的颜面,又显得自己失了教养。便不情不愿地走到秋慕霜的面前施礼,“夏玉蝉拜见王妃姊姊。”
秋慕霜原本对这夏玉蝉便没有好感,听她不顾闺门颜面,唤自己姊姊更加不喜。只是微微颔首,道:“夏小娘子免礼。”
梅挽月见秋慕霜对夏婵的态度十分冷淡,心里十分不悦。正要开口指责几句,柏云笑道:“原来太后已经为七郎选了孺人。恭喜太后、恭喜皇后、恭喜七娘。”
柏云话音刚落,诸位王妃、命妇也醒过神来,纷纷向郑太后、白采茹、秋慕霜道喜。
郑太后笑道:“七郎为了国事日夜繁忙,我这个做祖母的看着心疼,便为他挑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放在身边,也好随起服侍。”
“这是太后慈爱。可见太后对七郎的偏爱。怎不见太后为亨王选几个合意的人?”亨王妃柳氏笑道。
“瞧瞧,这是埋怨我呢。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人和我说,我也给你们选几个。”郑太后对这位能言善辩,心思灵活的亨王妃颇有几分好感。见她撒娇,不由更加欢喜。
“这是太后说的,明日儿便向太后要人了。”柳氏看了看柏云,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柏云只当没有看见,偏头向秋慕霜说道:“怎么不见春郎、雪娘了?”
“他们尚且年幼,早已困了,妾便命乳母将他们抱回府里睡了。”秋慕霜对柏云的解围甚是感激,微笑说道。
“禀太后、皇后,子时已到。”宦者进殿躬身回禀。
郑太后点头,笑道:“转眼已经是元旦了。咱们也将爆竹放了,也好各自回家和家人团圆。”
“正是该解解酒呢。”瑨阳王妃笑道。
宦者连忙出去传话,殿外侍立的宦者闻讯,连忙将预备好的爆竹一捆捆拖了过来,解开绳子放在庭燎燃烧的火堆之上。霎时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彻云霄,庭燎的火势更加旺盛。
殿内的诸位命妇再次向郑太后、白采茹施礼,齐声祝道:“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三遍祝福已毕,郑太后、白采茹令诸位命妇平身,白采茹说道:“子时已过,请诸位回府阖家团圆吧。”
“多谢太后、多谢皇后。”命妇们起身,纷纷告辞,退出正殿,走出凤鸣宫各自回府去了。
秋慕霜走出凤鸣宫,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春瑟、夏笙的搀扶下乘上步舆,返回平王府。从后角门进入平王府的时候,遥遥地便看见平王府正院里的庭燎燃烧的正旺,连绵的爆竹声尚在响着。想必是守岁的奴仆们正在燃放爆竹,吃喝玩笑。
步舆在落英苑外停下,秋慕霜扶着春瑟的手下来,顺着甬路走进院子。钟氏看见,连忙迎了出来,“公主回来了?可曾累着了?”
秋慕霜微微笑了笑,说道:“还好。”说着,拾阶而上,进入室内。秋箫、冬笛等人已经备下热水,巾栉等物。春瑟、夏笙服侍秋慕霜褪去礼衣,除下钗钿,换上白绸寝衣。洗漱已毕,秋慕霜便令钟氏带着秋箫等人各自散去,只留了春瑟、夏笙铺设衾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