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梅松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了下来。沉声说道:“七郎此来不是来指责姑母的。七郎来是告知姑母一声,瑨阳王已经托付七郎彻查此事,而七郎也已经事情原委彻查清楚。七郎不会将彻查的结果全部如实告知瑨阳王,只推胡庸、郎肴二人医术不精,导致滴血认亲的结果有误,希望能将此事大而化小。还请姑母从今以后多加检点,不要再做出使父亲为难之事。”
梅松庭说完,没有等梅挽月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梅挽月死死地盯着梅松庭离开的背影,不由一阵阵气恼交加,狠狠揉着手中的帕子,咬牙切齿地呐呐说道:“梅七郎!没想到你对那个贱婢这般维护。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这个做姑母的心狠了。”
梅松庭离开永安长公主府回到自己的府邸,顾不得稍事歇息便进了书房,将封杰拿来的那些礼单,卷宗等在烛火上一一焚化。另取了纸笔,思索半晌提笔另誊录了一份卷宗。
次日,梅松庭带着自己誊录的卷宗来到瑨阳王梅叔承的府邸。梅叔承听说梅松庭来了,自然不能怠慢,命谒者将梅松庭引进书房落座。
梅松庭以私礼和梅叔承相见之后,便将卷宗递到梅叔承的面前,说道:“阿翁!胡庸、郎肴负责滴血认亲一事,松庭已经查问明白,请阿翁过目!”
梅叔承有些惊讶地看着梅松庭,笑道:“没想到七郎做事这样快!果然不愧是瑨国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怨不得圣人那般器重于你。”
“阿翁过誉了。此事关系到松庭的幼子,已经内子,松庭不得不尽快将此事查明,也好给他们母子一个交代。”梅松庭捏了捏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闷疼的鬓角,苦笑着说道。
“唉!你这个新妇也真是个命苦的!怎么好端端地就招惹出这样一段是非。幸而,遇到你这样情意深重,又有本领帮她的人。如不然还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能是个了解呢。”梅叔承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翻阅手中的卷宗。
卷宗上写的很简单,御医署医师胡庸、郎肴记忆有误,在滴血认亲之事错误使用了不正确的水,故而导致滴血认亲的结果出错,致使平王妃被冤枉,平王府小郎君未能及时录入宗谱。
梅叔承看着这份明显大事化小,为背后主使之人遮掩的卷宗,不由暗暗叹息不止。“七郎确定要将这份卷宗交予圣人?”
梅松庭没有迟疑地轻轻点了点头。
“七郎可知道‘纵虎归山,必要伤人’的道理?”
“阿翁!”梅松庭沉默了,好半晌方沉沉地说道:“松庭不欲使得父亲为难,更不欲使得皇室之中再掀起什么波澜。”
“唉!好吧!既然七郎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异议的。我即刻进宫将这份卷宗交由宗正寺传阅,并尽快草拟裁定交由圣人定夺。”
多谢阿翁!“梅松庭向梅叔承致谢,便起身告辞。梅叔承也不多留,令人送梅松庭出府,自己也换了公服刻不容缓地赶去宗正寺。
梅松庭离了瑨阳王府,便入宫到凤鸣宫看望一双儿女。他赶到凤鸣宫的时候,白采茹正逗弄着梅笑春、梅怜雪兄妹玩耍。梅兰娆也带了将满一岁的幼子夏清荣在跟前凑趣。
白采茹见梅松庭满身疲惫地进来,立刻心疼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疲惫的?”
“阿娘!儿无事。春郎和雪娘可还好?”梅松庭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榻前,低头看着双双躺着榻上,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玩耍的一双儿女。看着他们无忧无虑、活泼纯真的模样,满身的疲惫顿觉一扫而空。
“他们很好。”白采茹笑道,话音未落,秀云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福身说道 :“皇后!不好了。”
白采茹一见秀云满面惊慌的模样,心底不有便是一沉,忙问:“怎么了?我不是让你服侍平王妃的?怎么这般慌张地回凤鸣宫来了?”
“平王妃昨夜后半夜忽然高烧不止,婢子为王妃服了现成的丸药,却不见效果。今晨婢子前去御医署请女医到掖庭为王妃诊治,却被告知太后有命不许御医署的人擅自进出掖庭。婢子没有办法,只好来回禀皇后,请皇后拿个主意。”
秀云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擦拭着眼睛,看样子是哭过了。
白采茹听罢,不由锁紧了眉头,“太后这是要做什么?阿霜乃是七郎之妻,皇家之妇,太后如此紧紧相逼,难道就不顾念皇家的颜面了吗?”
“阿娘!太后想必还是在为阿灵之事迁怒。阿娘先息怒,目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公主的病情最为重要。儿亲自去掖庭看看。”
“快去吧!”看到儿子对妻子这般上心,白采茹自然乐得成全。
梅松庭离开凤鸣宫,寻捷径赶到掖庭宫,刚刚走近秋慕霜暂居的偏院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哗,不由微微一蹙眉,加紧了脚步。
昨日自梅松庭离开掖庭之后,秋慕霜便斜靠在身边仅有的一张低矮的小几上,望着逼仄的窗棂上斑驳的树影默然不语。一直到树影西沉,秀云从凤鸣宫特意拿来饭菜,以及衣衾等物。
秋慕霜看着面前精致的佳肴却没有丝毫食欲,任是谁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吃不下饭食吧。
秀云暗暗叹息,劝道:“王妃不想吃也要吃一些啊!王妃的身子急需调养,若是这样饮食不下,不但得不到调养,反而日渐亏耗,长此下去,必将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王妃便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要为小郎君、小娘子想一想,他们还需要王妃抚养长大呢。”
秀云的话正触动秋慕霜的心事,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的饭食,半晌方勉强吃了半碗粥。秀云见她实在难以下咽,也只好作罢了。端了水来,服侍她稍稍擦洗了一些身体,换上干净的寝衣。
秋慕霜感激地向秀云点了点,正是因为有了她,自己才不至于落得更加狼狈。“秀云姊姊,谢谢你!”
“王妃不要多想,婢子听皇后说,平王已经亲自去做瑨阳王了,相信很快就可以还王妃清白的。”
“嗯!”秋慕霜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秀云的劝慰。
夜深了,秀云已经安睡。秋慕霜却毫无睡意,她悄悄起身,越过秀云走出了屋子。
夜空中一轮弦月当空,满天清辉,几丝云缕,让这个仲夏的夜晚有些凄迷,荒凉。
秋慕霜步下台阶,顺着院子里铺设的石子甬路漫无目的地闲走。耳边不时传来夏蝉的嘶鸣,偶尔还有几声交错的虫叫。使得原本便寂静的夜晚越加寂静,在这深幽却冷清的庭院里竟有了几分瘆人的阴森。
“太妃!天不早了,请回去安寝吧!”
一声焦急且谨慎的说话,惊动了心神恍惚的秋慕霜。她停下脚步微微愣了愣,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转过月洞门,借着天上的月光,便看见屋宇的台阶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她身上披着一件褪了颜色的夏衫,靠在柱子上,仰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旁边一个中年的宫婢弯着腰,在劝说老妇人歇息。
仿佛是听见了窸窣的脚步声,中年宫婢一抬头,正看见秋慕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掖庭宫来了?”
秋慕霜看着这一对主仆,心头涌起一阵深深的酸楚。她迟疑了片刻,便移步走到了老妇人的面前,“我是平王府的王妃,因被人诬陷没入掖庭受苦。请问这是……”
“平王?”老妇人这才收回仰望的目光,用浑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秋慕霜一番,“平王?哪里来的平王?我怎么不知?”
“平王乃是当今圣人的第七子,封平王。我便是他的王妃。”秋慕霜从老妇人的迷茫的目光中,仿佛看到了她身居这寒宫之中,数十年不知世事的孤单岁月。对她不仅心生怜悯,耐心地解释道。
“当今圣人?可是梅锦?”老妇人蹙着眉,有些苦恼地思索了半晌,方犹疑地说道。
“正是。”
“呵呵……”老妇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果然如此。先帝在的时候原本不想立梅锦为太子的。若论才干,梅锦当之无愧是帝王之才。只可惜她那个生母……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被郑氏遂愿了。”
“太妃!这都是多少年的往事了,太妃忘了它吧!”中年宫婢的脸色划过一丝惊慌,急忙劝止老妇人。
“忘了?我怎么能忘了呢。为了让梅锦登上太子之位,郑氏的双手沾了多少鲜血。可怜我那刚满十岁的孩子,就是在那场权势争斗之中被牵连无辜失去性命的。我被她没入这掖庭宫里,生不如死地一住就是几十年。我怎么能忘得了?”
老妇人一面说着,一面双手捂着面颊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