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
“这儿是皇城,是天子脚下。”
顾惜城忽然答非所问,这样说起来。江轻离很是不解抬起眼看着他,便看到他又说道:“你以为你知道的这些,没有人在皇帝耳边说吗?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比他能知道的更清楚的了。为什么柳家现在可以这样为非作歹,嚣张跋扈,不都是因为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在他上面的是谁,你应该很清楚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好像又和刚才那副羞涩腼腆的大男孩截然不同。顾惜城的眸色阴冷,那双漆黑的瞳仁中,是看破事实的冷漠,又是背负着血海深刻的恨。江轻离愣住了,抬起眼看他,便看到了这副景色,心不由得被狠狠的撼动了。
是了,她从来没有思考到这个方面。倘若真的用这个思路去考量的话,那一开始所有困扰她的谜团都迎刃而解了。之所以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正是因为姜倾梨本身的确是个只会深闺绣花鸟的姑娘,对于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涉猎记忆,她又不仅仅要考虑长远,还要较量眼下,一忙起来,就自然而然的忽略过去了。
只是这样的念头,不想也就罢了,一想……就像是决堤了的江水,连带着许多不该有的其他念头,都纷至沓来。一时间,江轻离不知道要如何这个话题,手也僵在了半空中。良久,她才艰难的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
顾惜城笑了,他是好看的少年,笑起来就连九天上的金乌也比不过他笑容的灿烂。只是这样灿烂的笑容下,满藏着怎么也不会消磨下来的冷意:“和你想的一样。”他顿了顿,清楚的吐出了两个字,“夺权。”
在大脑有了片刻的空白之后,江轻离忽然笑了出来。她也很难说自己为什么笑出来,可能是觉得的确好笑,也有可能是觉得原本无聊的日子,因为顾惜城的出现,在短短的一下午之内,变得有趣了起来。
原本,她不过是想帮原来的苦主沉冤昭雪,也就了结了。不过倘若按照顾惜城的想法来,那……要比从前的打算有意思的多。毕竟若是按照以前的想法来,那帮姜倾梨,和自己去复仇是完全分开来的两件事。倘若心再大一眼,把眼光放在那些臣子上面,觊觎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那两件事情,也就成了一件事情。毕竟青岚国和风昭国是邻国,倘若平起平坐,向来也比在在这里了结之后,又重新回去摸爬滚打的好吧。
若是旁人,有这种想法,当然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对于江轻离来说,就不一样了,要知道慕容修屁股下那个金光熠熠的九龙宝座,正是自己用九年的血泪换来的。旁人当中万万之一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她却可以在做第二次了。江轻离忽然心情很好,又继续的在对方的脖子上涂涂抹抹,没有肯定,也没有反对,只是意味深长的笑:“既然有这样的远大目标,怎么能做出这么轻率的事情来?”
她指的,当然是这次擅自来找自己了。顾惜城已经被她揪着这件事情说了很多遍了,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厌烦,只是微微笑着,不厌其烦的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我答应过你,所以一定要来。何况,不怕你笑我无法无天,若不是你要这样以柔克刚,我总是能走开的。就京城中的那些小喽喽,还不足以伤到我。”
到底是意气风华的少年,即便身处绝境,还是能说出这样高昂的话语来。江轻离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新鲜的人,新鲜的感觉了。她所有的热情早就被多年的冷宫生涯磨光了,就算是没在冷宫的时候,她也没有曾体验过现在有的感觉。那个时候的她,就像是一支蜡烛,努力的燃烧自己,用那一点点的光辉去取悦别人。
现在就不一样了,夺权不夺权,是她自己的自由意志。她可以选,也可以不选。只是她自己又选了一次同样的路而已。她的心情不错,扬了扬眉,对顾惜城宛然一笑:“若是要想按照自己的路走,这样莽撞的性格要改。”说着,忽然‘嘘’了一声,“你听,脚步声。”
这会两个人都比白天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屋子有靠着墙,自然就很容易的听到了。而且这次就不是早上的时候那样刻意了,一阵嘈乱的脚步声之后,两个人就听到了,有个人大喊道:“从现在为止,胭脂街两边都已经被数百个官民围住了,在这条街里的人,谁都不能进去,谁也都不能出来!”
“来了。”江轻离的猛虎下山已经大功告成,最后点了两点涂在虎睛上,也就叫他穿上了衣服,“你就在……在那里坐好了。我出去,去去就来。即便不来,你也就在那儿,千万记得随机应变。”
她随手一指,却不是随意指的地方——而是自己的床榻。虽然这本来是个三人合睡的通铺,但是好在地方够宽阔敞亮,所以后来又添置了一个拔步床在另一边。拔步床垂着红粉的帐幔,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是一想到是个女孩儿的地方,顾惜城就觉得喉咙发紧。他噎了噎,僵硬的看了过去:“坐那里?”是不是还要带个红布做头纱?这不是待嫁的大姑娘么!
江轻离不由得又柠起了眉头:“是,你要是喜欢躺着也行。累的话睡一会也行,对了,你这衣裳,不要这样穿。”她原版走远了,忽然又折返回来,伸手牵了牵顾惜城的衣领,往下一拉扯,腰带便被解了开头,露出了整个胸膛。顾惜城眼睛睁得大大,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你……你干什么?”
“你见过嫖客穿得齐整的吗?”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江轻离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什么。相信顾惜城也不是什么蠢人,话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他当然会明白直接的计划,“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外面探探口风。”
她说着就走了。
虽然顾惜城字里行间都对京城中的这些官员大为不屑,认为他们是吃干饭的。但是这样的主意,可不是一般庸庸碌碌的人能想得出来的。但凡是个急功近利的,早就大张旗鼓的找了。先用便衣进来探探口风,一来不引人注目,二来即便打草惊蛇也没关系。她特地往后门处去了,看到举着火把的官兵,心道,这不就是请君入瓮吗。
大家的生意也做不成了,都在挤在了大厅里,熙熙攘攘,乱成了一团。江轻离没有过去,但是远远的已经可以脑补出众人的慌乱情形了。闻莺眼尖,看到了出来的江轻离,连忙奔过来拉住她:“小姐……老鸨正发话呢,真在安抚众人,又说咱们楼里绝对干净。一会官兵来搜了,只要走个过场,想必是没什么的……小姐。”
她没有说话,但是那双惶恐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所有想要说出来的话。江轻离淡淡看了她一眼,倒是有些纠结了。她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和这两个丫鬟牵连起来,闻莺倒是好一些,泠月毕竟是君无羡的人,往后难料,最怕的是会无端拖累到王爷。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了,遂又振作了起来,轻轻捏了捏闻莺的手,对她笑笑:“你放心,我自有应对的办法。就算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两个只管说不知道就是了,我不会牵连你们的。”
“小姐说得什么话?咱们主仆一心,要有什么分别不分别?”闻莺气鼓鼓的,对江轻离这种想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想法嗤之以鼻。她说着,看里面人群还围在一起,也就拉着江轻离要走,“小姐也一起去里面听听吧,说不定有些用呢。”
两人说着,悄摸摸地从后门也进去了。大厅中还是和从前一样,充盈着酒味和胭脂水粉的气息,来这儿都是醉生梦死的人,官兵似乎也没太能影响他们的兴致。丝竹声不歇,老鸨虽然体型肥硕,可是想要在大厅里说话人人都听到,还是天方夜谭了一些。江轻离倒是没有心思听老鸨的,她要找人……
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都没有看到那个紫衫的身影。江轻离在心中暗暗想着,这紫月还真是有些手段。她的病其实都好很久了,老鸨那种爱财如命的守财奴,又怎么会让她休息这么久?恐怕是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功夫吧。她看大厅中没有人,那人肯定就在屋子中休息了。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会睡得着。她看没人注意自己,也就带着闻莺上了楼。
“对了,泠月呢?怎么不见她人?”江轻离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随口问了这句。自己并不是个很需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的人,所以其实对着两个人都管的很是宽泛。只是今日实在是有些不一般,她难免要担心泠月的处境。
闻莺愣了愣,神情有一些的不自然:“她……她被叫去外面打酒了。小姐你也知道,自从花魁大赛开始以来,这胭脂街的生意就一日比一日火爆,我们自然被差遣来差遣去,今日还要稍微好一些呢。”
江轻离当然看得出来闻莺神色的不一般,但是她有事情要和紫月说,也就不细究了。听她这样说,这就勉强信了,点了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