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离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将近三十年,虽然算不上长寿,但是她活得轰轰烈烈,死得也足够震撼。一生坎坷,细数下来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什么生离死别,什么沙场厮杀,什么勾心斗角,能见的她都见过了。见过了败军悬梁,被挂在城墙之上,见到判者归位,被千刀万剐,见过许多许多可怕的东西。
但是那些,都没有眼前的场景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宅子里面有三、四个年轻的女孩儿,身型高矮都是一般。梳着一样的发髻,带着一样的花钿,穿着一样的衣裳,转过身来,都是一样的脸。江轻离一眼就认出来,那些女孩的眼睛和高以明画给自己面具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不过其他部位要精巧秀致很多,挺巧的鼻梁,一点朱唇,眉毛都描绘的细致程度都无二致。
她们抬起眼来,幽黑的瞳仁中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脸上却浮起了亲切又疑惑的微笑:“敢问二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们,迷路了,过来讨口水喝。”江轻离已经被这种场景吓得心跳都停了几拍,死命捏住了顾惜城的手,“不知道几位姑娘,都怎么称呼?”
“我叫青萝。”
“我叫青萝。”
“我也叫青萝。”
“我们都叫青萝。”
几个女孩都出来了,微笑着回答出来。她们完全不觉得这样的重复和相似有什么问题,热情好客的请两个人在花厅中坐下,忙活着去烧茶。其中某个人过来,的看到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还带着佩剑,便有些怯怯的问:“二位可是什么江湖人士?别是惹了什么仇家……”
“哦,没有的。我们都是寻常人家,只是路上的时候惊了马,摔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胡乱走到了这个地方……只是歇一歇而已,如果是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是客套,其实江轻离还真的巴不得离开这个诡异又变态的地方。她说着起身,就拉着顾惜城要走。从别处又来了两个‘青萝’,忙要他们坐下,嗔那个胆子小的:“好不容易有个客人过来,还不好好招待,你又乱说些什么,把人弄走了?我道说呢,为什么每个来这里做客的人都不会来第二回,都是被你吓唬的吧!”
这些人是脑子不正常么?虽然说不会来第二回的很大原因应该是高以明把那些误入的人都收拾干净了,但是即便是活着出去,没被吓死,那也此生都不会再提起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地方吧。
看着她们一个个失去了焦距的瞳孔,无论是多么真诚的表情,都会要人起一身冷汗。江轻离觉得浑身发烫,略微一抬眼,看到堂中中央悬着一个镜子,仔细一照,竟然发现那镜子什么也照不出来。她想到了些什么,再仔细地看了看四周。
发觉这四周还真的细心的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映照的东西。不过想想也是,高以明的手艺那么高明,只要一张面具,什么都解决了,整日关在这种中地方,像畜生一样豢养这,也不会出什么意外,镜子也根本都不需要。连思想都没有了,还会在乎什么脸不脸吗?
“呵呵,没事。几位姑娘,一直都住在这里么?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吗?”江轻离避开她们的脸,尽量看着手边的茶叶,让自己不要那么容易吐出来。这种场景是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不是心理强大都可以轻易挺过去的。
另一边的顾惜城的脸色也是难看,不过因为两个人都是带着面具,所以其实看起来除了稍微僵硬一些,倒是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他把手中的佩剑捏得很近,原本修长好看的指节都隐隐发白,可见其中的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对他使了个眼色,要他稍微等一等,自己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久留。
“亲人?她们就是我的亲人啊。住的话,的确自小就在这里,我们也都是些寻常的人,没那么多的雄心壮志,能够粗茶淡饭一生,别的也无所求了。”其中一个‘青萝’接了话,走过来的时候身形有些奇怪,但是态度还算是落落大方,语气也清甜好听。
江轻离的目光移到了下方,又吸了一口凉气。从那罗裙的裙摆下露出来的脚,穿着一色的鸳鸯绣鞋,可是其中的一只脚轮廓根本就不是人的脚可以有的轮廓,方方正正的,好像是塞了一块石头在里面。大概是因为做工粗糙,所以那块要比另一条正常的腿矮一些。走起路来,难免一瘸一拐。
“哦,哦。这样。”这地方实在不能多呆了,再多呆一秒,只怕不跟着疯也要被吓疯。江轻离装模作样的把茶一饮而尽,起身就跟几个‘青萝’告辞了。趁着一转身,就把含在舌头下的茶水全都吐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因为背后还有几个热情不舍的身影,不好多留,一路走了许久,确定没人在看了,江轻离才扶着一颗竹子吐了起来。只是她来时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尽是吐了些酸水,面色发青,而唇色发白,脸颊上泛起了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模样煞是吓人。
顾惜城也是胸口堵着了些什么,一把扶住了她,轻轻为她拍了几下背:“先回去再说吧。你这身子支撑不住了。”
“嗯,多谢。”江轻离把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怪怪地趴在了顾惜城的怀里。虽然已经很累了,却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一闭上,就那几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萝’围在自己身边,用那毫无焦距的眼神看向自己。这种视觉冲击,可比那时的柳烟儿和三皇子君如羽还要刺激的多,“太恶心了……丧心病狂。那个畜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到底是男人,遇到这种事情,纵然心中翻江倒海,但是面上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把江轻离搂在了怀中,让她能稍微暖和一点儿,语气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做的孽,现在也已经血偿了。那些人,我看着神志都还在,应该有挽救的可能。不过你不必操心这些,只要安全了,其他的就交给我来,好么?”
一开始接触这件事情,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谁知道那个高以明是那种衣冠禽兽,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事情发展到了这种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地步,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江轻离,都是一种不小的冲击。只不过,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现在身子都撑不住了,哪儿还舍得要她做那些东西。
他轻轻的叹气,说出来的话语气却无比笃定:“答应我。”
江轻离第一次不想回绝这种好意,她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周围的场景不断变化,然后模糊,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昏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来的凶猛,她昏昏沉沉睡了三日,什么梦都没有做。醒来一睁眼,就是贤王府中熟悉的闺房,拔步床上吊着淡色的纱幔,床榻边上扶着一个身影,如墨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穿着雨果天青色的长衫,一双手交叠放在身下,从这种身体的姿态都感觉得到他的疲惫。
江轻离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中一暖,甚至都不忍心叫醒他了。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要他这样睡着更不好,便轻轻拍了拍他,唤道:“顾公子。”
“唔——嗯?我在。”顾惜城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发觉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有不少倦容,但是精神已经大好了。他心中一阵欣喜,摸了摸她的额头,“烧终于退了,现在可好些了?渴不渴?饿不饿?我给叫人去给你弄!”
说着都不等江轻离回答,径直就起来去叫人。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踉跄,险些摔着了。江轻离哭笑不得,伸手虚扶一把,他转了转又站稳了,对她回眸一笑:“我没事儿,你坐着。”
出去说了一通,回来的时候已经精神抖擞了。顾惜城走回来,抖了抖袍角,眉目疏朗,声音清亮:“已经吩咐人了,你先不要起来了,一会还有大夫过来给你诊脉。如今的大病初愈,要更小心些才是。”
“我……睡了很久吗?”江轻离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所以才这样问道。
他点了点头,说已经三天了:“前两日烧得厉害,凉毛巾敷上去没一会就滚烫了。守了到了大半夜,才渐渐退烧了,但是昨日又反反复复的低烧起来。今日早上换了药,好像才好了一些。我昨夜怕你又反复,就不太敢睡。早上见你好些了,不小心就睡着了……没打搅你吧。”
“没有。”江轻离对他微微勾唇,“多谢你了。”
看他这个样子,肯定不是仅仅熬了一夜。说自己睡了三天三夜,那他恐怕就在自己身边呆了那么久。一个大男人能有这种细心妥帖的性格,当真是不容易。
她还要说话,外面已经有了匆匆的脚步声。门被敲了两下,听到了君无羡的声音:“都在么?”
“在,在。进来吧。”顾惜城俨然成了一副主人的样子,一抹脸,就成了另一个模样,随后起身过去开门。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衣锦华服的王爷,另一个是背着药香的医者。
开门之前已经被层层叠叠的纱幔放了下来,江轻离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王爷威严的比了比手,要医者过去诊脉,大夫老老实实的跪在了一遍,从医箱中取出了三根红线来,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了二人:“请问二位,谁劳驾?”
“我来吧。”顾惜城接过了红线,利索的过去系在了江轻离的晚上,“有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