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颗棋子相继落下,只见毒王和涟漪时而眉头深锁,时而喜笑颜开,时而蹙眉,时而抿唇……清浅和明月亦是紧盯着不断变幻的棋局,眉梢染起一丝笑意,当真是棋逢对手了!而花落和青绡,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一直下到后半夜,毒王眉梢微微一挑,“都这么晚了!”看到涟漪稍显倦色,一时有些懊恼自己,扔下手中的棋子,“哎呀,都怪我,一时忘了时辰。”关切地说道,“明日解毒你会很辛苦,早些歇着吧!”
涟漪莞尔一笑,温润而柔软,“无碍,能陪萧前辈下棋,是涟漪的荣幸。”
“自己和自己下棋终究太寂寥了些。待以后你们得了闲,可愿常去忘忧谷陪陪我这老头子?”毒王满是希冀地看着涟漪和清浅。
清浅并不反感毒王此人,不经思量便应了下来,“好!”
涟漪亦是愉悦地点点头,“乐意之至!”她能感觉到毒王待自己极其友善温和。
一弯月光划上天际,清浅眉目清淡,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漫天星辰。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随即收回视线,长叹一声,沉着脸,缓缓走向屋内。
这时,明月正好推门而出。看到清浅也是很惊讶,“你怎么还不睡?”
“你又为什么不睡?”清浅不答反问,但神色已经温软了几分,不似方才那般清寂凉薄。
明月坐到梧桐树下的石桌旁,神色黯然,缓缓道,“你该是知道的吧,如果涟漪传承了潇湘居世代积累的功力,意味着什么?”
清浅一怔,猛地想起什么,寒凉之意袭上心头,脸色发白,看向树影笼罩下的明月。她极不喜欢黑暗,依旧站在庭院空旷处,即便是浅薄的月光,也不喜被遮蔽。
良久,清浅淡淡道,“倘若缘分错落,也终究是无可奈何的事。”
明月浅浅一笑,云淡风轻,“谁说不是呢!强求不得!我只愿她,一世轻安!”
“你会走吗?”清浅问,心底尽是不忍。她真心觉得,明月与涟漪极是相配。原本还想极力撮合的。
“还没想好!”明月淡淡的摇了摇头,“清浅,倘若,我是说倘若……哎,算了!”
清浅淡淡道,心底里却已是掀起骇浪,“忘了她吧!于彼此都好!”
明月笑笑,眸中强忍的痛色一闪而逝,“见过她之后,世间还有谁能入得了眼。”话落,低下头,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第一次见到她,只觉得她不染一丝烟尘,不该为世间所有。果真,要作了那出尘之人。”
庭院幽寂,秋色正浓,一阵清风拂过,枯黄破败的梧桐树叶簌簌而落。无边伤怀萧萧下,不尽惆怅滚滚来。一坐一站的二人,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月白色的衣袖轻轻一扫,石桌上的枯叶滑落在地。明月轻拍衣摆,优雅起身,淡淡道,“春红秋谢,从前总认为自己勘透了。却原来,只是令自己有所挂碍的未曾出现。”
清浅抬眸,只看见明月渐行渐远的孤绝身影,想要安慰,却无从说起。只听得他清凉温润的声音传来,“你看那尘世间爱恨情仇交织的繁华锦簇,原来终抵不过花期更谢春红、人生如梦欲醉还休。”
这一生,许给谁的柔情,此刻尽数揉碎在了风里。
清浅耳边回荡起涟漪的话,“我们潇湘居每代仅传一人,修习的武功需得断情弃爱,坐断寂寥。虽我不练武,师父教给的,也是如何平心静气,无欲无念……就像一株,静立水中的清莲。”
彼时涟漪落寞的神色犹在眼前,雪白的衣袖飘飞,清浅倏地感觉自己清凉的心更凉了几分。
次日,相携来到密室。
清浅神色冷凝,看看清绝风华的涟漪,再看看俊逸雅致的明月,心下暗叹,本是如此相配的一对。勉强勾起一丝笑意,紧紧握住涟漪的手,“这一次也是因祸得福,这株血莲乃墨族历代传世珍宝,也难为保存得这么好。比季天河那株更好几分,有了这个,你以后都会百毒不侵了。”
涟漪欣然一笑,“如此说来,确是因祸得福。”
“祸福本相依,不管未来如何,毒是必须要解的了。”清浅心头绞痛,但依旧挂着浅浅笑意,“等一下会很辛苦,你一定要熬过去。”
涟漪点点头,坚定地说,“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明月抬眼看了一眼涟漪,眸光清幽,随即撇开视线。从今天起,该学着克制自己了。
毒王已准备妥当,目光柔和地看向涟漪:“丫头,可以开始了吗?”
涟漪点点头,应声道,“恩!”
毒王怜爱地再深深看了涟漪一眼,轻叹一声,“命也!”拉过涟漪在冰床上坐定,“时间紧迫,来不及做成药丸。碾碎了吞服吧!我和清浅,用内力帮她疏通经络。明月,你在旁协助。花落青绡,阻止任何人闯入。”
涟漪连汁带药服下血莲花,片刻过后,只觉五脏六腑犹如火烧,体内气血乱窜,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倒在冰床上。
清浅神色凝重,似乎比想象的还要更痛苦呢。明月也是焦灼万分。
“快,清除杂念,专注内心,念清心咒。”毒王道。
涟漪忍住撕裂般的痛苦,勉强坐定,盘起腿,念起清心咒。
毒王和清浅,极力压制住涟漪乱窜的内力。不过片刻,清浅渐渐力不从心,吐出一口血,毒王也是大汗淋漓,明月立即替下清浅……
涟漪渐渐安定下来,疲乏地睡了过去。
“她体内封存的力量好生厉害!”清浅捂住胸口,气息紊乱地说道。
毒王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是自然,她体内封存的,是潇湘居历代传人修习而成的功力,代代相传。但她自小并不修习潇湘居的武功,自然不能驾驭。”
清浅讶然,“世代相传的功力,怎么可能?那他们潇湘居传人,岂不是一代比一代强?”
明月也很是不解,“是啊,根据自己的修为,承受能力有限啊!”
毒王摇摇头,“也不尽然!心愈静则功力愈强,反之则有性命之忧。”随即眸色凝重,“潇湘居世代修习同样的功法,心境至静至纯,自然能够承受。只是涟漪,柳梦涵是不希望她再清寂一生吧。”
“此话怎讲?”清浅问道。
“但凡修习潇湘居心法,都需断情弃爱。妄动情念,便会压制不住内力,痛不欲生。”毒王蹙眉,神思飘忽,眉目都染上了沧桑失意。
“断情弃爱!”清浅心头难受至极,“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草木,不外乎一个情字。忘情断爱,是否太残忍了。”
涟漪再睁开眼,眸色冰寒,似是蒙上了一层霜。
毒王看到她冰凉的双瞳,以及眉间隐约显现的古老图腾,长叹一口气:“命也!此后,你需静心静气,切不可妄动情念。否则性命不保。”
“前辈,你的意思是?”涟漪刚承受过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些虚弱。听毒王这么说,很是不解。
这时,花落凑上来,看到涟漪更甚从前的清冷光华,“哇,涟漪姐姐,你更像是仙子了!仿佛下一刻就要飘然出世。”
青绡也是一惊,能明显觉察到涟漪的气息更轻浅了些。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总之就是觉得而今的涟漪,仙气十足,不似凡尘之人。
涟漪黯然地摇了摇头,心底冰清,“清冷无情,并非我所愿。我倒是倾羡那些巷陌人家的寻常女子。如若可以,我甘愿庸常一生,舍去这许多的负累。自在而活。”
清浅难过地转过身去,拭去眼角滑落的清泪。
明月虽已了然,但看涟漪既于心不忍,也实在难以接受。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
毒王也是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潇湘居几百年的情咒,无解。倘若动了情念,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传人,传出大部分功力,动心动情之时的苦痛还不至于伤了性命。但也时日无多。”
涟漪抬眸,看不清什么情绪的波动,“所以说,师父早就把功力传给了我?”
“是的,否则,她也不会多活那几年。”毒王长叹一声,“却是何苦!”
“师父知晓自己终不能忘情吗?那她等的人是谁?”涟漪淡淡道。
毒王不答,提醒道,“你应该速速修行,尽早调息融合体内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不然,你总会为其所苦。”
涟漪喟叹一声,淡淡地笑笑,“此般清寂凉薄,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情咒无解,无可逃避。你师父也曾抗拒命运,可是结果又如何?”毒王不忍,转身离开,“这是潇湘居之人的命。最好不爱,一旦爱上,万劫不复。”
“前辈留步!”涟漪支撑起身子,清浅连忙扶住,“恕我冒昧一问,前辈怎会如此了解?”
毒王长叹一声,神色幽然,写满了沧桑失意,“你师父,恰是我的一位故人。”
“那你可知道,我师父心之所系,如今身在何方?”涟漪问。
毒王稍有不悦,“问这作甚?”
涟漪神色黯然,“想告诉他,我师父说,她并无怨悔。师父还说,希望他快乐无忧……”
毒王忍住心底的难受,轻声道,“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死的?”涟漪忽而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病死的。”毒王淡淡答道。
“怎么可能?我师父说他是旷世神医,怎么会死了?”涟漪握紧清浅的手,“浅儿,你信吗?”
清浅淡淡摇头,眼里满溢清泪。
毒王道,“医者不能自医!”
“那他是谁,坟墓何在?我要替师父去上柱香!”涟漪神色冰凉,心中沉痛。那个师父爱了一生的人,早已逝去了吗?
毒王轻声道,“都过去了,你又何须执着。人一旦死了,有形的无形的都会消逝。此去经年,繁华落尽,谁又记得谁?”话落,缓缓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