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哀酒的一番话里,她否定了自己的地位,让阿听显得似乎有些太过斤斤计较这个“俗人”的称呼了。
这是她最高明的地方。
不仅仅如此,在刚刚哀酒的一番话里,实际上可是隐藏了许多陷阱的。
哀酒否定了阿听的俗人论,说自己就是一个俗人,让阿听这个原本自视甚高的清高之人,显得太过拘泥于胜负,便也就让阿听给人的感觉太过斤斤计较,这一点,奷洛猜测,应该是哀酒一早就算计好的,从说阿听真的是才疏学浅的那一刻,阿听实际上已经上钩了。
不仅仅如此,哀酒说自己是俗人,可是阿听却败给了哀酒,由此可见,清高的阿听似乎连哀酒这个俗人都不如,并且,哀酒还似乎是要阿听连死灰复燃的机会都没有的,直接说自己什么略懂皮毛,将自己显得似乎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让不懂音律奥妙的人,真的是以为阿听不如这个哀酒甚多,等于是给了阿听最致命的一击。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自视甚高的阿听到底在乎的是什么,但是和晚妆认识这么久,奷洛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阿听是什么人了,她看似似乎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永远是一身白衣恍若谪仙一般,可是事实上,奷洛知道,阿听最在乎的,就是世人看她的眼光。
这可能是和阿听的过往有什么关系,毕竟说白了,从尊贵的王公贵族沦落到成为一个卖艺为生的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原本高傲的心上,又被刻上了什么不可磨灭的痕迹,没有人知道。
只是,奷洛知道的是,哀酒恰恰是抓住了阿听的这个弱点,并且是丝毫不带有任何的怜香惜玉的直接了当的猛烈攻击,并且,奷洛相信,假设如果哀酒知道这个阿听有这样的出身的话,那么她可能会毫不手软的直戳这个阿听的痛处。
这个哀酒,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人。
她能够洞察到你内心深处的弱点,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直接便狙杀了你的尊严。
没有比摧毁一个人的尊严最可怕的事情了,只是,哀酒似乎是因为对阿听不够了解,所以才没有将阿听给赶尽杀绝,但是,这样的一个程度,实际上已经足够了。
“她不仅仅弹的一手好琴,更擅长揣摩人心,和懂得诡辩之术,这个哀酒……”奷洛站在哀酒的身边,忍不住便如此感慨了起来。
对于奷洛的感慨,晚妆有何尝没有感觉出来,这个时候,晚妆似乎是有些暗自庆幸了起来,幸好这第一个出手的,是阿听,不是自己。
因为晚妆能够听的出来,这个哀酒的苍山负雪,实际上是和昔日伽蓝的苍山负雪,不分伯仲了。
自己就算是换自己最拿手的曲子,这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而哀酒,似乎是还不愿意放过阿听。
“阿听姑娘看起来风雅异常,弹琴之时,更要插花焚香,看来阿听姑娘对于我,应该是轻敌了,以为我这个偏远小国的帝师之女,懂得不过是一些粗野的音律罢了,怎么能够懂得苍山负雪的悲怆,所以便拿了一首不擅长的曲子来和我玩一玩是不是?”哀酒说着说着,还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阿听的身边,然后在阿听的身边一边一套圈儿一边还说道“你的阳春白雪,你的曲高和寡,是不是只有那些在九归茶楼的雅阁之中,一边品茗一边评论三国局势淡季贸易的大人们,能够欣赏的?而我等偏远之地的小女子,根本没有资格听闻那高阁之上,出自你这一双玉手的琴声?”。
此话一出,阿听的瞳孔忽然一个紧缩。
“琴这种东西,我不是很懂,但是我明白一个道理,当你将一杯水,倒入大海之中时,它就已经注定和五湖四海汇流而来的各种河水,混为一谈了”哀酒说到这里的时候,还伸出手指开始在阿听的面容旁边开始摸了起来,用她纤细的指尖,像是在描绘阿听的轮廓一般。
而阿听,没有说话。
“不管之前这一杯水,到底有多洁净,当它溶于海水的那一刻起,它便不是原本了自己了,它的体内,有浣纱的水,有泡茶的水,有泥沼中的雨水,有混浊水草的河水,虽然它看似依旧透明,可是,它已经不是它了,它和那么多的海水,没有区别”哀酒最后一个字落下来的时候,她的手指正好落在了阿听的喉咙处,只见哀酒轻微的触碰了一下阿听的脖颈,随即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径直走回到了自己原本弹琴的地方。
“她的话,太狠了”很多人都听明白了哀酒的另有所指,而一旁的奷洛和晚妆,更是这明白其中道理的佼佼者。
对于哀酒的这一番含沙射影,晚妆心知肚明,这仿佛是足够将阿听直接杀死的存在。
现在,晚妆甚至都在怀疑哀酒到底是不是和这个阿听有什么仇什么怨了,竟然玩如此的讽刺阿听。
幸好幸好,自己不是这第一个出头鸟,不然的话,怕是这个时候,哀酒怼的,恐怕就是自己了,而且晚妆非常的相信,哀酒怼起来自己,恐怕也是如此的行云流水不费丝毫吹灰之力。
“你走吧”哀酒见到阿听半天没说话,似乎是呆了的模样,随即便微微侧头和晚妆说道“我累了”。
对于洞察了一切的晚妆来说,这仿佛是哀酒要放自己一马的感觉。
晚妆相信,自己根本不可能比的过哀酒,就琴艺而言,自己肯定是输定了的那一个,不仅仅如此,就比这诡辩的口才吧,晚妆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胜过这个哀酒,哀酒虽然是说自己累了,但是晚妆依旧是以为,是这个哀酒放了自己一马。
就算这个哀酒这么的累了,她晚妆可能是她的对手么?
这个答案,晚妆不知道。
但是晚妆知道的是,自己如果也输给了这个哀酒,先不说哀酒是不是会对自己如同阿听一般冷嘲热动,这件事情传出去,晚妆似乎也仅仅是哀酒出名的垫脚石而已。
并且,这件事还会有人议论说,这个阿听实际上也输的不冤枉,毕竟她的宿敌不也是输给了这个哀酒么。
晚妆不知道哀酒的心里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打算,但是晚妆知道,自己今日假设不和哀酒比试的话,她算是捡回来了面子,并且还压了阿听一头。
因为哀酒不是说“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而是说自己累了,这算是哀酒对自己网开一面么?
晚妆不敢妄自揣测,因为这个哀酒的心思,她真的是看不透,她在九重楼也算是虚与委蛇了好几年,每天都是揣摩人心,看过了太多太多的居心叵测,但是对于哀酒,晚妆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里,只有似有若无的倨傲和妖气,其他的东西,晚妆看不清楚,因为,那是一片,恍若无穷无尽的黑暗。
“还有谁对我进这小囹别院有异议?”哀酒看出来了晚妆的退却,所以便不再去和晚妆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其他的姑娘,然后霸气的说道。
而哀酒霸气归霸气,但是总是有很多看不懂她们这一场高深莫测的博弈的人,所以她们便更霸气的说道“哼!有本事把琴棋书画都比一番啊!”,“舞刀弄枪也可以!”,“烹饪如何?糕点酱烧敢不敢来遛一遛?”,“马术会不会啊!马上起舞敢不敢?”,“马上起舞算什么?有本事咱们来水上舞!”,“水下我也可以!有本事来战!”……。
对于这此起彼伏的挑衅声,哀酒忍不住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果然啊,这些鵺灼的迷妹,似乎年纪还都比较小,并且都是不怎么通人世的,毕竟能够平日里啥也不干就在这里搞聚会的,也一定是家里保护的非常好的,她们也很难明白哀酒和阿听一番话的深意。
所以哀酒便根本不在乎她们的叫嚷,只是微微侧头,看向了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鵺灼,然后说道“怎么样,我有没有资格,进你的小囹别院”。
鵺灼依靠在小囹别院大门口的门框上,双手环胸,曲起一条腿,他的身后是一棵杨柳,春天的杨柳恍若柔软的长发,在他的身后悠扬,似乎要卷带着落花触碰到他的肩头,他就这样对上了哀酒的目光,这一刻,四目交汇,如诗如画。
“请”当鵺灼薄唇启合的回答完了哀酒之后,小囹别院的门口,又是举座皆惊。
这个哀酒可是第一个被鵺灼认同了,同意她进小囹别院的姑娘……。
难不成,原来鵺灼喜欢的精通音律之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哀酒说罢,忽然一甩广袖袍尾,扬起一片落花,准备往小囹别院之中走去。
而就在哀酒的脚,已经准备抬起来进入到小囹别院的时候,忽然,哀酒身后的那此起彼伏的议论纷纷中,忽然响起来了阿听的声音。
“慢着!”。
哀酒听闻,嘴角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看向了阿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看着阿听说道“怎么,还想在别的事情上,再失败一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