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似乎是顾雁飞说的话让楚翡觉得欢欣,他唇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样赏心悦目的脸,也让顾雁飞觉得吃进嘴里的东西都更加美味了起来,将面前小碟子里的最后一口豆腐,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碗筷。
“时间不早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顾雁飞从半开着的窗望出去,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深深的夜幕上点缀着零星的几颗繁星,她轻轻一扬眉,又看向楚翡,“我该回去了。”
楚翡将端在手里的酒盏放在桌子上,角度极浅的勾了勾唇角,也轻轻一颔首:“好,我送你出去。”
顾雁飞站起身来,轻轻理了理自己略皱些的裙摆,将尺素递过来的帷幕带上头,撩起眼睛前面的两层白纱,露出那双含了笑的凤眸,她忽的一笑,只问:“翡公子为什么不留我?”
不管如何听,这一句都有些失礼了,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娇纵——楚翡又不是不懂事的人,顾雁飞是楚羿的誉王妃,时间不早她要归家,楚翡如何能留得?可是顾雁飞语调里的那点儿笑太明显,明显的让楚翡都忍不住在那一瞬间笑弯了眼角。
顾雁飞用指尖蹭了蹭唇角,曾下半分用膳前没有擦干净的唇脂的红,她想听楚翡会怎么说。
“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因为我知道,你总会来的。”楚翡语调带着轻轻的笑,细细听来,似乎还有几分宠溺味道,那是隐隐藏在尾音里的愉悦,是将“翡”的自称换做“我”的真心。
顾雁飞不傻,她敏锐的察觉到楚翡换了的自称,说的话也让她满意,她抿唇一笑,不点自红的绛唇弯出一个漂亮弧度,她放下白纱,将那一抹漂亮的笑意掩的更添暧昧,笑意流风回雪:“那若是,我不再来了,你有如何?”
楚翡抬起手,将微微往里卷进去的白纱抚平,眸光轻闪,便是风流又温润的意味,他只这样答:“雁飞不来,我去雁飞。”
“翡公子聪慧,如何说都是我说不过,罢了罢了,不说了。”顾雁飞看了一眼尺素,尺素便会意轻轻打开了小间的木门,门外略带清冷的香气扑进来,让顾雁飞精神都为之一振,她缓步走进去,身后跟着楚翡。
楚翡唇角一弯,仿佛安抚似的:“不过是雁飞给我面子罢了,真正说起来,我就算有巧嘴三千张,怕也是说不过雁飞的。”
顾雁飞隐秘的弯了弯唇——像是我偏偏要你哄似的。
她缓步下了楼,笑意却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逐渐冷在脸上——堂下又一双圈椅,两个圈椅中间摆着一个小案,小案上盛着一壶热茶,热茶旁边是与茶壶一套的白瓷杯子,被子里盛着一半的澄澈茶汤,顾雁飞抬眸的那一刻,正好看到一只手伸过去要端起茶盏的动作。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又纤长,指尖的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更有两分珠圆玉润似的光泽在。顾雁飞随着那双手看上去,对上一双邪气四溢的桃花眼,似乎是察觉到顾雁飞看了过来,那双眼还轻轻眨了一下,正是令羽。
顾雁飞身后的楚翡停下了目光,她抬头看上去,楚翡脸上的笑意未变,眸中却似乎闪过了一道不知名的复杂情绪,他轻轻颔首:“你怎么来了。”
令羽将端在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将白色的瓷盏放回桌子上,这才将目光与楚翡的目光对上——不同于其他人看到楚翡时眸光里露出的那种敬畏与讨好,他仿佛只是在看大街上随便走过的一个人,连眸光里一直带着的邪气的笑意都不曾改:“我为什么不能来?我若是不来,不就看不到你,金、屋、藏、娇了?”
他将金屋藏娇四个字压得集种,语调带着笑意,顾雁飞却从中察觉不到任何的笑、她轻轻抿了抿唇,敏锐的感觉到周身的空气都冷下来。楚翡和令羽,他们是什么关系?这是上一次在拍卖会顾雁飞就想问的问题,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这种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却确实存在交锋的感觉,让顾雁飞觉出两分潜意识里的危险。
楚翡的轻笑打破了这样的僵局,他看了看顾雁飞,眉眼轻弯,便是天上一弯月牙:“金屋藏娇?你出去这么久,只学会了这四个字吗?这是誉王妃,还不快过来见礼!”
“见礼?”令羽似乎对这样的话很不屑,他唇角斜斜一扬,反问的两个字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桀骜。
顾雁飞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和令公子,早就相识。”
楚翡似乎很惊讶,他紧紧盯着顾雁飞隐在白纱后面不甚清晰的脸,轻轻偏了偏头:“早就相识?在何处相识?”
“于江北。”顾雁飞不明白楚翡为什么会这样惊讶,她从来不喜欢被人用这样称得上逼问的语气问什么,却仍旧轻轻答了,她敛下眉,继续走下去,身后跟着尺素,只轻笑了一声:“二位慢聊,我先走一步。”
楚翡眼中的震惊褪下去,似乎也觉得刚刚自己的反应有些出格,眼角漫上一点儿笑意,仿佛桃花也染了笑:“好,回去吧,车夫应该已经在门口等了。”
顾雁飞轻轻颔首,一个目光都没有再给坐在一边圈椅上的令羽,轻轻拨了拨眼前的白纱,她往外走去,却在下一瞬被忽的闪到面前的人影挡住,她心中一悸——太快了,她几乎只看到他瞬间移过来的那一瞬间的残影。
尺素比她更快的做出了回应,从小就接受训练的她武艺比顾雁飞还要高,却依旧似乎花了一点儿时间来反应,她骤然拔出的剑抵在令羽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骨扇上,目光带着狼似的凶狠与冰冷。
可是令羽却似乎丝毫不惧这样的目光,他唇角几乎还带着笑意。
“你要做什么?”站在一边的楚翡看了看令羽,语调里带着威压也带着惊讶,那张脸上的笑已经全然不见了影子,只留下让人不敢直视的严肃。
令羽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收回骨扇,他没有在乎楚翡的问询,而是轻轻的冲顾雁飞一颔首:“令某此次前来,意在顾小姐。”
顾雁飞神色不变,眸光却轻轻闪烁,面前的人虽没有半分杀气,展现出的实力却让她觉得心惊——以前的几次相逢,即使知道他很危险也不会让顾雁飞下意识的这样警惕,今日令羽身上的气势,让她觉得,如果一步踏错,她加上尺素加上楚翡,三人联手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
于是她抬手,轻轻撩开面容前面的白纱,唇角微抿,顺便递给楚翡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寻我何事?”
“今日月朗星稀,夜色正好,令某邀顾小姐湖上泛舟,不知顾小姐愿不愿前往?”令羽的唇角挂上笑意,桃花眼也微微眯起,却是与楚翡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斜飞人鬓的眉尾配上那双桃花眼,邪肆自成。
顾雁飞微微一怔:湖上泛舟?这才三月中旬的光景,湖上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泛舟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不能说不——她隐约察觉到,虽然令羽表面看着笑意盈盈,实则心情并不好,如果此时被她拒绝了,指不定能做出些什么事。
更何况顾雁飞对令羽很好奇,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是有什么该有的过去,令羽似乎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她想弄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
忽略楚翡投过来的疑惑和担忧的目光,她抬眸对上令羽邪肆的目光,轻轻一颔首:“令公子相邀,我自当欣然前往才是。”
顾雁飞没有错过令羽似乎缓和下来的目光,自然也就错过了楚翡在她身后眸里的那一抹深刻的失落。
令羽满意的轻轻一颔首,转头对上楚翡:“那我和顾小姐就先走了。”
楚翡沉默着抿了一下唇角,最终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只是里面有不解,也有对于顾雁飞担忧似的光,他一点头:“好,恕不远送。”
令羽走在了顾雁飞前面,似乎是毫无防备的将整个后背露出给顾雁飞而不自知,可是就令羽这样武艺高强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这只能解释为,他对自己的武艺很自信,亦或是对顾雁飞非常信任。顾雁飞轻轻眯了眯眼睛,放下帷幕上的白纱,她宁愿相信是第一种,也不想去察觉第二种可能性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东西。
走出门,顾雁飞果不其然的没有看到她家里的马车——既然令羽已经做好了一定要把她带走的准备,那她自然也不会有逃走的机会。尺素悄无声息的靠上来,似乎是想要和顾雁飞交流些什么,顾雁飞牵起尺素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走出活水来茶室之后,顾雁飞觉得,似乎刚刚令羽身上那样凛冽危险的气质在逐渐柔软下来,至少现在,已经无法让她每一根发丝都紧张起来那样心生警惕了。
“我们去哪个湖?”顾雁飞跟着令羽走上前,看到不远的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外形看上去算不上朴素,比起楚翡的那一辆,却也失色许多,即将踏上马车,她忽的一问。
江州城内有四个湖,距离此处近一些的,一个命莲港,一个名青鲤。顾雁飞问出这个问题,无非是想从令羽的回答里去察觉一些什么。
令羽唇带着笑,轻轻一摆手:“顾小姐想去哪个湖?”
这个回答却是顾雁飞没有想到的,她微微一愣,随即索性直接开口:“令公子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若是不必要去湖上,直接在这儿说也不迟。”
顾雁飞怕水——这是她在小时候落进水里差点淹死落下的后遗症,那一次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失去了将近半年的技艺不说,甚至连命都是缠绵病榻三个月才救回来的,自此以后她再也不想靠近水边,对于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令羽却只是摇头,略带强硬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顾雁飞上马车:“那还是由我定罢,去莲港,有些事,只有到了湖面上,我才能对顾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