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未曾见过的吧,便总是好奇的,即使坐在这大殿里的都是位高权重的天潢贵胄,也免不了对于襄王送上来的寿礼的好奇——他们送上的已经是千方百计才寻来的珍宝,一个自小生在宫外的王爷,能够送上怎样的礼物?
晨风一笑,广袖一动,便抖落出一个琉璃盒子。盒子约有一掌大,雕工精致,却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这么小的一个盒子,能够放下怎样珍贵的礼物?在万众瞩目之下,晨风轻轻的掀开了盒子。
顾雁飞嗅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不同于任何一种有名的熏香,倒像是从未听过闻过的那一类异草奇花,这种香味从晨风手里的小盒子弥漫开来,很快就如一块轻柔的纱,包裹住了整个大殿。
大殿昏黄的烛火似乎齐齐摇摆了一下,投在地上的影子骤然一扯,下一秒,顾雁飞面前便换了光景——她似乎是沉在柔软的云层之上,目之所及的那些宾客宫女不见了身影,她只看到一朵正红色的牡丹花在她面前绽放开来,同时听到一声清脆的莺啼。
似乎是百花并蒂,牡丹芍药杜鹃白兰,很快就铺满了她面前的云层,鼻端的那一股异香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花朵的芬芳,虽然全部混合在一起,但是每一株却都又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属于它们自身的香气,仿佛置身于百花园中,被鲜花簇拥。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各式各样的鸟儿,它们一同啼叫的声音仿佛在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有的在空中盘旋,有的又轻飘飘的落在一朵花上,侧首梳理自己的羽毛。有一只通体黄色的小雀鸟在顾雁飞身前飞了半晌,最终落在她肩头——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肩头轻微的重量。
花俞开愈繁,鸟儿也越来越多,云层忽得铺开天际,顾雁飞听得一声远远而来的清啼,教人神魂一震随即通体都是舒畅意味,极目远望,天边跳跃起一团火红的光。
那一团光越来越近,光的后面拖着一道长长的流霞,顾雁飞骤然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一只凤凰。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去形容,它浑身的羽毛都是火红的颜色,偏偏看在眼中却泛着金光,长长的尾羽拖出彩色的霞光,它声声清啼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在空中盘旋一周,最终用那双黑漆漆的散发琉璃光泽的眼睛看向顾雁飞。
紧接着,顾雁飞看到了最壮观的场景——随着凤凰的一声声啼叫,那些原本落在花间肩头的群鸟也跟随着叫起来,它们扑闪着翅膀飞起,围绕着凤凰开始盘旋。那些花朵也似是在这一瞬有了生灵,跟随着群鸟的叫声摆动起来,正中间的那一朵红色牡丹甚至脱离枝叶飞了起来,停在了顾雁飞的面前。
顾雁飞伸出手去,指尖触到的,是柔软的花瓣——
两声清脆的掌声,面前的画面如流水一般撤去,顾雁飞如梦初醒的眨了眨眼,才从内心升起一些迟来的威胁感:就是这么简单的奇异香气,就在没让她感受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之下建造了这样一个幻境,如果这是敌人,她这个时候大抵已经满盘皆输了。
顾雁飞的目光落在依旧站在大殿中间的晨风身上,他手里的琉璃盒子已经消失不见,刚刚的掌声正是他所拍响的。他唇角带着笑,将目光投向了大殿高位上的皇太后身上,顾雁飞随着他看过去,看到皇太后和皇后手中捧着一朵正红色的牡丹,正是她在刚刚幻境里看到的那一朵。
“草民代襄王殿下贺皇太后娘娘大寿,献百花齐放百鸟朝凤奇景,以牡丹证国色——祝皇太后娘娘福如东海,万寿无疆!”他高呼,声音在下一刻传遍整个大殿。
以牡丹证国色——顾雁飞的后背忽的爬上凉意,她分明察觉到她垂在长袖中的左手里握着什么,鲜活冰冷柔软,这明明就是刚刚在环境中触及到的那一朵牡丹花,竟然也被她拿在手里。
她不动声色的把花朵碾碎在手掌里,然后将手中剩下的花瓣藏进袖中的小袋里。面色不变,她抬头对上楚翡从高位看下来的目光,却也察觉那位一直站在大殿中央看上去高傲的晨风,也在看她。
……他是谁?他到底知道多少?顾雁飞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确实在看她的方向,甚至还对上了她的目光。
皇太后的笑声从上座传来,显然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非常让她满意,她将手中的牡丹递给身边侍女吩咐她放好,又带着笑看向下面的晨风:“回去转告襄王,礼物哀家很喜欢,襄王用心了,快入座入席。”
晨风却没有入座,他只是又行了一个礼:“王爷还等草民前往江南与他汇合,不便于宫中多留,还请皇太后娘娘恕罪。”
皇太后脸上瞧不出丝毫怒意,只是摆手:“那接了赏就走罢。”宫女会意,从身后寻出一个托盘,绒布之下的轮廓清晰,看得出是分量不小的金子。
晨风受了赏赐,又一一谢了恩,方被宫女带了下去。笙歌声又起,舞女再一次回到大殿里,楚翡从高位回到席上座位,笑容仍旧令人如沐春风。顾雁飞却在这一刻清楚的感受到,楚翡输了。
七七四十九支玉如意是皇太后所喜欢的,楚翡在楚羿的昙花一现之再一次成功的让皇太后高兴起来,他得到了今日最高的赞美,便也赢得了最高的宠爱——可是这一切,在那个叫做晨风的人以襄王名义进入到大殿的那一刻,已经见了颓势。
楚翡是最尊贵的太子,是从小绕她膝下的嫡孙,她自然是宠爱的。可是襄王楚翎也是她的嫡孙,甚至因为后宫争斗而不得不自小养在宫外——许久才见一次的,自然要比一直在眼前的珍贵,更何况他送上的礼物是这般寓意,一个从皇后坐上皇太后的女子,自然是“凤凰”。
宴会最后在大家齐声的贺寿词中结束,尺素扶着顾雁飞出了大殿,顾雁飞转头再去寻找楚羿的身影时,却只得到了身后太监的一声问候。
“请誉王妃安。皇上许久未曾见过誉王殿下了,加上还有些公事象牙询问,今夜留誉王殿下在宫中一宿,王妃不用再等了,请回罢。”宫里的都是人精,明明每天上朝都能见面,却偏偏将“许久未见过”五个字压得极其重,一张脸上恨不得笑出花儿来,句子里的意思倒也清楚,完全没给顾雁飞拒绝的机会。
顾雁飞也从没想过拒绝,要不是因为一个人走着实太过惹人眼,她早就离去了。虽然今日她在大殿上算是帮了楚羿,但这不过是她计谋中的一环罢了,她辛辛苦苦给楚羿下的套,总不能让燕王抢了风头,避开楚羿望过来的目光已是最明显的表示,她不想再去费心费神解释什么。
“劳烦公公。”顾雁飞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转身往宫门走去,誉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离这儿还有好一段路,好在她上一世在宫中活了好些日子,这些路线都算得上清晰。
一连串宫女挑着琉璃八角的宫灯从她身侧走过,准备回家的宾客们二三人一同往门口走,刚刚宴会上的几个时辰发生了太多事,也与哦了太多的谈资,她们或是轻声细语,或是交头接耳,气氛似乎还没消下去,只有顾雁飞一人,携着尺素,神情冷淡的从她们旁边擦肩,惹来无数人或探究或疑惑的目光。
“雁飞——”
她只不过走出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竟然是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撞进顾雁飞的耳朵里。她惊愕回头,也对上两张略带惊诧的面容——是虞氏和顾霁风,顾霁风身边还跟着顾将军。
虞氏看了顾雁飞一眼,又偏过头看了看顾雁飞,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二三的尴尬,她飞快收回目光,又快步走到了顾雁飞身边,声音都低:“雁飞……我以后能去誉王府找你吗?”
顾雁飞有两分诧异,却依旧带着浅笑点了点头:“自然,侧妃递帖子过来,我随时恭候。”
虞氏笑了笑,胡乱点了两下头,目光往身后微微一瞥,便飞速收了回来。身后的侍女上来扶她,她又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话,也不等顾雁飞有什么回答,已经急匆匆的迈开了步子,看上去甚至又两分焦急。
顾雁飞看着她的一抹倩影远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顾霁风和顾将军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哥哥,父亲。”
“刚刚那是谁?”顾霁风看着刚刚和他一同开口的身影飞似的不见了,也有两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意味,“我长得很吓人吗?”
顾雁飞也是不懂虞氏的反应为何那么大,只是摇了摇头:“许是家里有什么急事罢?那是太子侧妃,太子纳侧妃的时候你在战场上,自是没见过的。”
顾霁风听了顾雁飞的解释,也点了点头,很快就将这件事扔到脑后去:“尺素拿了一把剑给我,说是你给的,我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那真是一把好剑,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是太子送的。”顾雁飞言简意赅,似乎是不想太多的去解释什么,只三言两语转开话题,“爹爹已经有玄冥了,我记得你一直缺一把好剑,便借花献佛。”
顾雁飞转移话题的意愿太过明显,顾霁风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多问,转头卡呢看顾将军,看他脸色如常,便也如她所愿的移开话题:“这剑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你取一个便是了。”
顾霁风想了想,便也笑了:“那就叫定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