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飞不知道如果她在这一刻坚定地将燕王楚禤钉死在地上,到底能不能阻止这一场灾难,但是对于她来说,机会稍纵即逝,而这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或许脑海中在那一瞬千回百转,但是动作却是毫不犹豫的狠厉,手中长枪几乎是灌注了自己身上仅存的所有内力,恍若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天雷,直直朝着倒在地上慌张的燕王心口刺去。她只有这么一次的机会,而她不会放手。
可是在枪尖即将要碰到刺入燕王心口的那一瞬间,顾雁飞脑海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啸,那是面对危险本能性的反应,汹涌而来的时候几乎将顾雁飞掀着翻过去一个跟头,直觉之中,顾雁飞下意识的在那一瞬收枪回身,眼睛都没来得及落在面前的那一道炫目的光彩之上,手中的枪却已经到了。
随着一声巨响,顾雁飞手中的长枪往后一弯,那巨力让顾雁飞登时脚尖轻点飞身而起退后,却仍旧没有办法消弭那样的巨力,持枪的右手虎口顿时崩裂开来血流如注,而她长枪一挥溢出一声厉喝,才将那一道金光逼至一旁。
那正是一根立柱,而那道金光飞过去,深深地扎进立柱之中才止住去势,晃悠了一下,这才让人看清楚那原来是一支金色的箭。即使是被顾雁飞这样遮挡,也只在立柱外留下了半寸的箭杆和箭羽,足以看出射箭之人内力之深厚,至少现在的顾雁飞,已然是毫无一战之力。
顾雁飞回头看了一眼立柱之中的那一支箭,十指连心之中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虎口流出的鲜血顺着银白的枪身向下蔓延开去,看上去仿佛像是有生命的,在上游走的一朵小小的花。顾雁飞转头,目光落在站在大殿门口持弓箭的那个人身上,心中的惊涛骇浪最终剩下一口浅浅的叹。
……竟然是他来了。今日,莫要说是护住老皇帝,她大概是没办法或者从这大殿之中走出去了。
来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只在边边角角用金线绣着云纹,一派君子翩翩的模样。面白无须,手中持着弓箭,看上去都闪着金光,让人疑心那会不会当真是黄金铸成。而即使知道刚刚的那一箭是他射出的,他身上的一种书卷气也让人生出一种疑惑来,想着他是不是个文人清贵,只是拿了弓箭做做样子,玩一玩罢了。
他缓步走近,那张貌若潘安的俊朗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浅浅的笑意,只有那目光,是顾雁飞恍若隔世一般熟悉的,阴翳又暴戾,是和整张脸都极其不搭的神情。他手中的长弓只是随便的拎着,但仅仅是这样的动作,就已然让顾雁飞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挥枪除掉身边靠近的两个暗卫,与尺素一同护卫在了皇帝身前。
燕王在这个时候已经是顾不上自己脸上被毒液腐蚀出的伤口了,他慌张之中抬起头。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心中吐出一口气来他,他脸颊抽动着,伸手接过那半死不活爬到她身边来的月姬递过来的解药撒在脸上,才爬起身来:“乌孤王子,此次真是多谢了。”
来人名唤乌孤,正是南黎国当今的王子,已经内定了的下一代南黎国主。或许他现在并不认识顾雁飞,但是上一世,顾雁飞和他可是熟人。顾雁飞之后做女将的那一段战争里,对上顾雁飞的正是这名乌孤王子,他没在顾雁飞手里讨过好处,却也让顾雁飞多次重伤,内力深厚,手中那一把陨石黄金长弓乃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举手之劳罢了,燕王殿下小心。”乌孤对着燕王一笑,神情温和,一点儿都不像是刚刚那一支利箭出自他的手,整个人浑身上下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书卷气,除了他袖下露出的那一双手,手指上确实全是很厚的茧子之外,一点儿都不像个习武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缓缓的垂下来,先是在立柱上的那一支金箭上一扫,又微微转头落在了顾雁飞的身上,丝毫不带掩饰的打量,在顾雁飞那一张雪白的面孔上停了一会儿,饶有兴趣的微微弯起唇角:“你是谁?能挡我的箭,你很厉害。”
倘若是旁人,一边被这样一支来势汹汹的箭震裂了自己的虎口,又坏了好事,一时之间一定会觉得这句话全部都是嘲讽,但是据顾雁飞对于乌孤的了解,他倒是确实不是一个会开口嘲讽的人,他是认真的。
他的长相比谁都不像是南黎人,骨子里却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南黎人。南黎人勇猛,坦荡,几乎是从不勾心斗角,相比于人人都有七巧玲珑心的大楚,他们几乎是算得上有些蠢笨了,处处都以武力为先,却在什么兵法之上,从来都打不过大楚人,只能被留在草原上。
顾雁飞垂下眼睫,看了看自己虎口处狰狞的,不断往外涌出鲜血的伤口,没有说话,倘若是顾雁飞在全盛的情况下单打独斗能够和乌孤占个平手,那么现在她刚刚和月嫔打了那么长的时间,又在最后那一脚一枪上花费了自己所有的内力,现在几乎是一分胜算都没有。
“怎么不说话?不过,既然与燕王殿下为敌,那么也是敌人了。”乌孤看着顾雁飞,神情之中些微的露出一点儿遗憾的意思,他转过头去看燕王,微微一颔首,“燕王殿下若是觉得她棘手,我也可以代劳。”
燕王抬头看了一眼顾雁飞,那双眼睛之中爆出了一些仇恨的光芒,顾雁飞刚刚的那几招确实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他恨不得将顾雁飞抽筋扒皮,但是又知道自己动手根本在顾雁飞的手下过不了一招,看得出他心中有些不愿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却仍旧朝着乌孤轻轻一点头:“那就多谢乌孤王子了,此事了解之后,本王再与王子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自然。”乌孤温和的笑了起来,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可是他手中拿着巨大的金弓,身后背着一个箭囊,箭囊里是十六支同样的材质打造的箭矢,几乎是钢铁不入,就算是顾雁飞那也是宝物打造出来的长枪,也并不能耐他的那几根箭矢如何。
而在顾雁飞抬眸的一瞬间,看到他唇边带着一点儿浅浅的笑意,一边伸手到身后,从自己的箭囊之中抽出了三支相比于普通的箭矢要略长一些的金箭,右手举弓搭上弓弦,他微微闭气左眼,在唇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箭尖指向了顾雁飞。
顾雁飞心中响起一声惊雷,她太熟悉这个动作和这个笑容了,他是认真的,第一次见面,就无比认真的直接上了三根箭。顾雁飞上一次就是完全防不胜防的被这样的三根箭钉死在树上,足足养了十来日才能下床。三根箭呈三角形,顾雁飞向左向右都躲不开,而这一次,她后面是老皇帝,她不能退。
那箭来得比顾雁飞的目光更快,上一世她感受过的那一种狼狈,这一世在这时再次席卷而来。上一世在战场之上顾雁飞还能够避,这一世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逼仄的大殿里,顾雁飞避无可避,只能够用疼到麻木的手握紧手中的枪,眼睛都不眨一下,破釜沉舟的迎上去。
就算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在看到刚刚顾雁飞挡了一下箭就鲜血淋漓甚至飞身后退多步的样子,就知道那个被称作“乌孤王子”的男子不容小觑,更何况是能够看出那三支箭抱着要让顾雁飞必死的意志的尺素,她甚至连惊叫都来不及,只能持着自己手中的剑,飞身挡在顾雁飞面前,看这样子,似乎是想要替顾雁飞去死。
顾雁飞哪里愿意,可是尺素这一上前让她在怔愣之中头皮骤然炸开。若是她自己技不如人殒命在此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她答应了父亲答应了楚翎要守住老皇帝,她既然在此,什么时候到了需要自己手底下的人替自己挡箭了?
怒火攻心,顾雁飞在那一瞬喉咙里甚至泛上一股血腥气,而与此同时,她又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种诡谲的情况之中——倘若是非要说,就是更像当初妆迟给她吃了风蛊丹的时候,身上的伤痛在那一瞬一扫而光,目光所及之处,那原本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的金箭居然能够被她清晰的捕捉到痕迹。
顾雁飞空着的那只手攥住尺素的后衣领将她拎开,另一只手长枪挽出一个繁复的枪花,将体内骤然充盈起来的内力全部注入其中,只听闻叮当两声,银枪对上金箭,那些箭矢竟然是落了下风。
一支被顾雁飞扫开射向一边的一个燕王的暗卫,因为速度过快,甚至是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钉入印堂,当场死亡。而剩下的两支,则被顾雁飞翩若惊鸿又灵巧如长蛇的姿势避开,长枪弯到了极致,下一瞬间挥出去的时候竟然是齐齐将两支金箭打落在地,发出两声脆响。
“在我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逞英雄了?还不退下去!”顾雁飞低喝一声,语调里带着的火气几乎是让尺素都一愣,她从来没有见过顾雁飞这样发怒的样子,更是不敢相信,刚刚显然是没了力气的顾雁飞,竟然还能够做到这样的动作。
乌孤显然也没有想到顾雁飞能够从这三支金箭之下活下来,甚至还毫发无伤的打落了两支,他一愣,随即不可避免的在唇角落下了一点儿带着兴味的笑意,那双原本看上去很温和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顾雁飞自然不会选择回答这个问题,而那乌孤看着顾雁飞这样,竟然是略带一点儿焦急的向前走了一步,不带思考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可以和你打个赌,你来和我比试一场,倘若你赢了,接下来的一切,我不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