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顾雁飞的这一声语调毫无起伏,甚至听不出其中是否蕴藏着一点儿感情。但是落在这个小小的囚室之中,就像是从九天万丈之上落下来的一道惊雷,雷声怔怔像是能够顿时劈掉人三魂七魄。顾雁飞冷冽的眸光落在山鹰身上,似乎下一瞬就会有毫无温度的火焰将他燃烧成灰烬。
山鹰听到这语调熟悉,脑海中虽然疼的像是要裂开了,却还是鼓了一口气艰难的抬起头来,他前几日奔逃之中伤了眼睛,现在看人就有些看不清楚,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讲那一双眼白过于多,显得暴戾且凶悍的眼睛钉到了顾雁飞的方向。
下颚传来一种火辣辣的痛感,但是在身上的剧痛之中显得也有些麻木,他显然是认出了顾雁飞是谁,一愣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声音沙哑难听:“我以为我这是落在了谁的手里,却未曾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落进了你的手中。顾家娘子,我们当真是有命定的缘分,说不定上一世还是一对夫妻,这一辈子你苦苦追寻,难不成是上一世我伤了你的心?”
他这话极其不尊重,顾雁飞身边的尺素听了,横眉倒竖,就要开口骂人。却被顾雁飞轻轻抬起的手所阻止了,顾雁飞听着这样的话似乎毫不生气,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向上挑上半分,她缓缓抿了抿唇角,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缓缓的露出一点儿笑意来。
顾雁飞转头往尺素怒极了的面上看过去,浅浅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在逞口舌之快的人,不过是一条乱吠的狗,这样的东西轮回多少世都是这样的东西,你当真我们上一世还会有一段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上一世如何,上一世她恨不得将这个人五马分尸,没能达到目的,而在这一世抚慰遗憾罢了。
“啧,顾家的小娘子,我那是逞口舌之快,难道你不是?你这样的人生来尊贵,自然随口就能骂我们下贱东西,可当年是谁被这样的下贱东西压在床铺上动弹不得?”山鹰看着顾雁飞不怒不恼,倒是像是起了一点儿莫名的兴趣口中的话越来越无状,说到这儿的时候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干涸沾着血的嘴唇。
他一边说着,一边甚至转过头朝着顾雁飞身边的令羽递了一个眸光。那个眼神下流又下贱,就像是一只鬣狗一般,狞笑的表情令人作呕:“你可知道这小娘们当时才不过十二三岁,那浑身上下的皮肤嫩得,手放在上面都滑……”
伴随着令羽眸光中闪过的一道冷光,同时尺素也按捺不住的皱起了眉头,她厉喝一声“畜生”,已经忍不住伸手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只是比她拔剑速度更快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令羽指尖的一枚暗色的飞镖。
飞镖向来轻飘飘的,即使是能够注入内力,若是没有涂毒物一类的,伤害也并不会太大。因为毕竟精铁所铸的飞镖小巧,能够承受的内力并不多。可是令羽的飞镖飞出去的时候就带了三分血气,几乎激起尺素手中的长剑的一声尖啸,飞镖直直钉入山鹰的肩头,几乎全部没入血肉之中。尺素保证,她听到了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唔……抱歉,手滑了。”令羽唇边噙着一点儿笑,却是邪肆又冰冷的,那双桃花眸之中闪烁的光芒之中不带半点儿愤怒,下手又快又狠,山鹰不曾预料的一声惨叫之下,他转过头轻轻对着顾雁飞一颔首。
顾雁飞听到山鹰说的那些话,那双刚刚冰封千里的墨眸之中终于还是沉下了颜色——她本就生得冷峻漂亮,平日里见人带三分礼貌笑意,到时也不让人觉得特别难以接近,但是这个时候沉下脸色,眸光冰冷,加上因为这一场大病而瘦弱了不少,那些病恹恹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刺骨的威严。
她唇角一勾,笑容如画一般旖旎,却也无比血腥危险,朱唇轻启,她恍若天神降临,眸中看着的都是蝼蚁:“逞口舌之快,说的是像你这样的人,被钉在刑架上动一下手脚都困难,你现在就是想扑上来剥了我的皮都困难,削掉你一条舌头,你连话都说不了,什么都是无能为力,懂吗?”
“你说我逞口舌之快?不,成王败寇,在这儿,我的话就是圣旨,你只能听着,然后服从。”顾雁飞眸光中煞然闪过一道金光,似乎比钉住山鹰手脚的钉子更让他感受到恐惧。他有多么怕死,无论是顾雁飞还是尺素,甚至只是门口的那个暗卫都看得出来,他为了活下去会不择手段。
顾雁飞转了转手中刚刚一直垂下去,看上去温和无害的那根长鞭在这个时候动了动。其实顾雁飞没有用过长鞭这样的武器,但是上一世这一世,曾经见过不少用鞭的好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闻莺。鞭子这样的软兵器不甚好控制,但是顾雁飞用的内力不多,看上去也甚是唬人。
长鞭似是捕食的长蛇一般高高扬起了身子,顾雁飞手腕一甩,它便发出一声清脆的鞭响,再一甩,就像是确实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山鹰赤裸的胸膛上。顾雁飞用的力道并不算太大,所以没有像是之前暗卫抽出来的疤痕一样皮开肉绽,而是留下了一道足有四五寸长,却并不深的艳红色的血痕。
“怎么,现在不说话了?”顾雁飞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长鞭,感受了一下刚才使力的时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语调之中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但是却就是听得山鹰胆战心惊,他那双眼睛闪烁了两下——他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会落在顾雁飞的手里,原本已经跑出夏州城了,却在城外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擒住带了回来,本以为是之前在山寨的时候结下的冤仇,却未曾想到,原来全部是顾雁飞的手笔。
顾雁飞会杀了他吗?他不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怕。他刚刚看上去口出狂言,事实上也是在试探顾雁飞的想法——只是顾雁飞看上去还没怎么样,但是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可不是什么好收拾的角色,就刚刚那一招直接用一枚飞镖钉碎了他的肩胛骨,倘若继续放肆下去,他可能是活不到试探出顾雁飞想法的时候了。
毕竟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是顾雁飞要亲自处置他。顾雁飞是女子,就算是将门之后,对于亲自下手虐待杀人也一定不会连眼睛都不眨罢?这样的女娃还是好哄的,大不了他假意逢迎,只要能够活下去,就算是出卖一些他的秘密,那也无甚所谓。
他想到这儿,瞬间就换了表情,他试图谄媚的笑,可是却被脸上那一道蜈蚣似的狰狞的伤疤破坏了所有,看上去显得分外可怖,甚至还有一些令人反胃的恶习,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身上的伤口痛到麻木,他扯了扯唇角:“刚刚是我唐突了,顾小姐想要听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嗤。”顾雁飞轻巧的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她已经全然从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那一种剧烈的愤恨之中调整了过来,她微微垂下目光来,发出一声嗤笑。她哪儿能不明白山鹰在想什么,他就是想活下去。可是她会让他就这样活下去?当然不,现在不下杀手,是因为不想让他死的这么轻松罢了。
顾雁飞还看着自己手心中的那一根长鞭,偶尔转两下手腕轻轻甩动两下,也是轻轻地试探,这个囚室毕竟不大,她怕自己用的不好伤到身边的人,只是总不能拿捏到其中精髓,武功不是一通百通的事,长枪和长鞭都有个长字,却是天壤之别。
“从这儿用力。”顾雁飞看着手中的长鞭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旁边的令羽却倾身过来,他刚刚一直无言,这个时候伸出手来在顾雁飞纤瘦手腕上突出的腕骨旁边微微一点,指尖冰凉,像是十二月的严寒——可是即使这里是地下的囚室,也并不算凉快,屋外是七月盛夏时候,他身子怎么这么凉?
令羽似乎察觉不到顾雁飞看过来的疑惑的目光,神情自若,在顾雁飞下意识的转动了一下手腕,找到他刚刚点下去的那个发力点之后轻轻颔首,又道:“不用注入太多内力,那样长鞭太僵直,容易使不上力,内里注入一半便可,这样也不会容易伤到人。”
他会用鞭?说的当真是有模有样的。顾雁飞浅浅抿了抿唇角,将刚刚脑海之中的疑惑全部压下,手腕轻巧一甩,按着令羽刚刚所说的地方使力,又只注入了一半内力,长鞭像刚刚那样朝着山鹰而去,直直抽上肉的声音听着分外响亮,可是留下的伤口却看上去分外可怖,几乎在那一瞬间蜘蛛网似的从那长鞭所落下的地方炸开,皮开肉绽。
尺素是个会武功的,看着便不由得大为惊奇,刚刚那一下和现在这一下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她抿了抿唇角转过头去看,只看到令羽微微垂下目光来,略长一圈的睫毛被角落的灯打下一片阴影来,他唇角微微带了一点儿笑意,似乎是丝毫没有看见顾雁飞造成的伤口有多么骇人,语调里甚至还带了一丁点儿不仔细听,听不太出来的夸赞:“你学的很快。”
顾雁飞唇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来,反手又是一鞭抽在山鹰赤裸的上身之上,微微抬起下颚来,她眉眼之间刚刚带着的那一抹笑容如同沉入水里了一般消失不见,只剩下眼角一抹浅浅的,戾气与血腥熏成的红。
“你刚刚说我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那么我现在问你,指使御下那些私军出动谋害太子,是不是杨林二人的命令!这命令燕王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