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你创出的那五十招枪法,但是从不记得我了。”顾雁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已经走到了米到尽头的那一扇石门之后,石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机关,顾雁飞想,按下这个机关,他们就可以离开了罢——可是脑海中更多的,是令羽刚刚讲的那些听起来像是荒唐的无稽之谈。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顾雁飞记不清楚的那些时光,原来都有这个人的参与?怎么可能?
顾雁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虽然并不相信,但是不得不说,令羽所说的事真的——凤鸣九天这个招数,确实是原本只有四十九式的梨花枪法中的最后一式,当初顾雁飞惊彩绝艳的创造出这一套枪法的时候还是少年时候,“凤鸣九天”是她当年不逊不羁和心比天高,这名字毕竟不是太招人眼了,凤凰可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鸟,顾雁飞又不是真正的江湖人无拘无束,最终也只能将那个最绚丽也最满意的招数藏起来,藏进她的心里。而这件事,其实也就只有她的父亲顾老将军和哥哥顾霁风知晓。
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使用过这个招数,更不提这样听起来颇有些“大逆不道”的名字,如果令羽说的不是真的,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顾雁飞抿住唇角垂下眸光,要放到石门旁边的那个机关上的手久久的搭在上面,她过了好一阵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沙哑,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些在江北的城中自己迎着风疯跑的画面,跳跃在每一棵树上,瓦片上的那些画面,她恍惚之间似乎又看到了身后的一个少年的身影,而那个单薄的身影逐渐和令羽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所以,在江北的时候,我和妆迟说起我或许有个青梅竹马,但是确实不记得他的长相和名字,其实说的就是你?”当初顾雁飞所有记忆里模糊不清的身影都和面前的令羽重合了起来,顾雁飞的语调稍沉,听起来与其说是在询问令羽,不如说是在回答自己心中的疑惑,当呢个人影完全对上,她也相信了令羽所说非虚,细细的想了一遍令羽刚刚说的那一番话,顾雁飞从句末的那一句“不记得我”里面甚至还稍微听出了一点儿委屈情绪。
令羽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遥远怀念又复杂,如果不是寡言费内一直不愿意抬头去看他一眼,她肯定会发现这是令羽难以压制自己的情绪,让她都能看出一点儿其中汹涌出的爱意,令羽很快就平静下来,低头看了看低着头甚至连发旋儿都露出来的顾雁飞,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语调多是宠溺:“至少在我在的那些年里,你除了我,便也只和顾霁风出去玩,如果你说的不是顾霁风,那就只能是我了,青梅竹马。”他说完,又抿着唇角将那一句“青梅竹马”又念了一遍,似乎很是在意,又有些欢喜。
“……抱歉。”顾雁飞想了很久,还是喜欢缓开口,虽然最开始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她是重生归来的人,令羽所提到的那些过去,在顾雁飞真正的记忆里算起来也已经是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前的事,更何况她还因为那一次的落水而将所有的与令羽有关的过去忘了个干净,令羽所怀念的偏偏是她不记得的,她虽然感到遗憾,但是别无他法,因为她也没得选择。但是想起刚刚那个最后的尾音之中的委屈,她还是觉得,就这样放任一个人的真心蒙灰而她却什么都不记得,真的太过分了。于是顾雁飞开口道歉,声音里带着真心实意的抱歉语调。
令羽微微一怔,随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弯着唇角笑了,他的笑意向来都是带着邪气的,魅惑的,仿佛是全大楚第一的浪荡公子,只需要一个笑容就能惹来无数狂蜂浪蝶,但是他从来没有像是这样笑过,眉眼之间带着一点儿淡然的愁,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清风,他看着顾雁飞的手落在那个机关上面,却并没有按下去的样子,勾了勾唇角,眸光之中很快的闪过一丝暗淡神色,微微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出了手,轻轻地覆上了顾雁飞放在机关上的手。他微微抿起唇角,虽然以前看上去一直纨绔不羁,但是这也是第一次,他做出这样全然不顾男女大防的动作来,他微微用力,就带着顾雁飞的手按下了那个机关,机械的转动运转之声传来,面前的石墙晃动起来,最终露出一个大约有一人高,能够进出的石门。
顾雁飞浅浅的抿起唇角,手中的夜明珠晕出一片洁白的光晕,外面似乎也是一个像是书房之类的地方,但是显然,他们已经不在林府了。不用顾雁飞开口,那个洞口彻底出现的同时,令羽也收回了手,他身上或许是有什么寒毒作祟,所以体温相比常人一直要低一些,可是当他的手离开的时候,顾雁飞还放在机关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迎着洞口吹来的夜风有些凉。
“我们走罢。”这短短的一个晚上,顾雁飞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我们走罢,可是没有一次像是顾雁飞现在这样坚定,无论今天晚上到底经受了多少危险,至少现在,她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半本账册,也已经离开了那有着无数机关的密道。
从洞口迈出来,等着令羽也出来,顾雁飞扫视一圈,发现这确实是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书房,书架败了有三四个,墙上也挂着名家的诗书或是画作,书房之中很干净,角落里也别出心裁的装点着一些精致,又不过分惹眼的小装饰,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但是看得出来,显然不是一个俗人。顾雁飞回头,在洞穴口找到了一个和里面墙上一模一样的机关,顺手拍下去,石门很快就关好,仿佛这个房间里从来没有什么密室密道,也从未发生过什么。
“这是哪儿?”令羽看着顾雁飞望着这个屋里的装潢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是顾雁飞知道这里是哪里,掩下刚刚汹涌的心绪和复杂的情感,他仍旧是那个唇角带着纨绔笑意,看上去放荡不羁,但是事实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的令羽——至少对于顾雁飞来说是如此的。令羽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桌上放这些什么,书房的书桌下似乎是掉了一本书下去,令羽一时好奇,弯下身子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翻了两页,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僵住了。
顾雁飞一边观察着房间内的陈设,一边摇了摇头回答令羽的问题:“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陈设虽然并不是太贵的东西,但是看得出都是精致精巧的,或许是林家的一处别院?”她走到窗边,伸手轻轻地推开了窗户,从窗户里望出去,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树,顾雁飞仔细看过去,似乎还隐隐约约在不远处的围墙墙壁上看到了几个属于护卫的黑影,看起来想要不惹人注意就从这里离开,还是有些难度的。
“啧。”令羽的声音过了好一会热才传过来,尾音里带着一点儿复杂情绪,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似乎又有些嘲讽,就这点儿功夫他已经把手中的捡起来了的那个薄薄的册子从头到尾的翻阅了一遍,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这样的一声低叹,顺手将手中的册子摆到了顾雁飞面前,倒是言简意赅;“你看,看完了大概就知道这是哪儿了。”
顾雁飞虽然还是有两分茫然,但是既然令羽已经这样说了,她以为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证明房主身份的名录一类的,便也伸手接过去看。并不是什么名录,甚至看上去并不是男人的字,这字虽然称得上是漂亮端庄,但是分明还有些稚气,这应当是一个少女正在学的簪花小楷,上面是抄下来的《诗经》中的诗句,从《大雅》抄到《小雅》,虽然册子只是薄薄的一本,但是看得出从前到后字迹越来越好看,大抵是一个用来练字和抒发闲情的本子——至少顾雁飞少时,还没听说过那个大家闺秀用《诗经》来练字的。
她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不明白令羽为什么会说看到这个便知道房间主人是谁了,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首《关雎》,最后的扉页上落了一个名字,张容舒。这三个端正的大字之下又被添了两个小字——阿悄。
阿悄?顾雁飞在这一刻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她回过头去看令羽,僵硬的神情就像是在开口询问,这个阿悄,到底是不是当初他们认识的那个阿悄。
“是她。”如何不是呢?阿悄阿悄,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的名字,或许只是个玩笑似的小字,她的父亲是夏州城有名的张大善人,她自然也姓张——只是当初相遇的时候,阿悄从来没有说过,她有张容舒这么一个大气又婉约的名字。令羽的神情似乎也有两分不敢置信,那个从林府通往的这里,竟然是……张府?
顾雁飞将手中的册子收了起来放到了桌子上,心中自知没有将它带走的资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顺着刚刚没有阖上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守护着的那些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极其荒唐的猜想,刚刚她望出去,一直都觉得远处的那些房屋轮廓有些眼熟,就是房梁上守着的那些人,她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仔仔细细想了许久,她忽的抿了抿唇,转过头去看令羽,语调里带着一点儿奇异的僵硬:“令羽,你有没有看过,楚翡他们住的那个别院,到底在哪儿?”
“你的意思是……?”令羽看着顾雁飞脸上的神情,原本噙在唇边的一抹嘲讽的笑意逐渐消失,他下意识转过头从窗外望出去,“这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