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放在这里的那一块玉佩在哪儿?”
顾雁飞的声音轻轻,语调平稳,无悲无喜,仿佛只是随口问起这样一个问题,眸光深深浅浅,并不分明。但是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题,几乎将她面前的店家压垮了。店家脸上原本就并不如何自然的笑容更是顿时就僵住了。他额头上刚刚用袖角拂去的汗水又滑落下来,一双眼睛四处瞟了瞟,竟然是不敢抬起头去看顾雁飞一眼,唇瓣翕动了半晌,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微微抬起眼睛,顾雁飞的目光上下一扫,就如冷冽又锋利的刀锋那样,停在了店家的脸上——看这个情况,她心里就大概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之前拿到这儿的那块属于楚羿的玉佩,要么是被他私吞转手就给卖了,要么就是……轻轻眯了眯眼睛,顾雁飞的凤眸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猫儿,她按捺下心中的感受,只无喜无怒的抿了抿唇角,轻轻开口:“我问你话,我放在这儿的那块玉佩呢?”
“玉佩……玉佩……大抵是丢了的,我,我我我也找不到了。”店家不知道是紧张成了什么样子,说话的时候不仅带上了颤音,竟然还结巴起来,神情难看,眼神飘忽——这样的人大抵平日是不怎么说谎的,或者说在顾雁飞的面前,他不敢说谎,否则怎么会表现出这样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在说谎?
尺素虽然不明白顾雁飞说的什么玉佩之类的,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面前这个男子肯定没有说真话,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顾雁飞,眸光里有些许的询问的意味,看到顾雁飞轻轻点头,她也颔首一笑。很快,顾雁飞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浅浅一笑,声音里有两分不加掩饰的嘲讽:“哦?是吗?丢了?”
“是……是,丢了!没错,就是丢了!”店家似乎是没想到顾雁飞这样好骗,听到顾雁飞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其中的意思,已经疯狂的开始点头,似乎是生怕顾雁飞下一个瞬间反应过来就不相信了。可是这件事哪里有这么简单,顾雁飞微微眯起眼睛,表情都没怎么变,他就看到一只站在顾雁飞身后,拿着一柄剑的那个女子眉目一凛,拔出了刚刚在他脖子上停留过的那一柄剑,再一次直直地指向了他。
顾雁飞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那凳子明明那么高,就算是高大的男子坐上去也需要浪费一些功夫,可是顾雁飞不同,顾雁飞仿佛只是轻轻踮了一下脚,整个人就像是插了翅膀一样凭空坐上了那高高的方凳,因为参加节日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她原本就是一身盛装,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无情无欲的从天而降的仙子,眸光里的冷漠让人心惊。
顾雁飞闲闲凉凉的伸手,略微长了一些最近没有空修建的指甲敲在高大的柜台上,她的目光没有往下看,比起轻蔑,里面更多的却是毫不在乎的那一种漠然,她轻轻扬了扬下颚,眉梢半挑:“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说谎的人,你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我……我说的正是……”店家看着顾雁飞这个样子,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恐惧来,他活在太平盛世,是不可能相信有人真的会动手杀人,想到这儿,虽然因为被剑指着而还是有些惧怕,却奇异的给自己壮了胆子,他挑了挑眉,将自己剩下半句话说完整,“正是实话!”
空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对于尺素来说却像是个信号,尺素拿着手中的剑,迅速往前一送,快得让人看不清楚的那一瞬,剑尖却又极有分寸,只是挑开了店家胸口的那一层薄薄的寝衣,然后在胸口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或许只会有丝丝刺痛,还往外溢出了一点儿血珠子。
可是仅仅是这么一点儿刺痛和鲜血,就足够让店家吓得脸色发青,白眼一翻,整个人几乎都要昏厥过去了——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不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窝囊货色。顾雁飞微微挑了挑眉梢,抿了抿唇角,耐着性子最后问了一遍,如果这一次他还不说实话,她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来:“你说你说的是实话,可愿意再说一遍?”
就是这样泠泠如玉坠地的声音,落在店家耳朵里好像顿时让他清醒了过来,他茫然的甩了甩头使自己清醒过来,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又看着溢出的血珠逐渐汇成一股流下来粘湿了他雪白的寝衣,他双眼又是一个翻白,颤抖着身体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已经抵在了柜台上,才慌慌张张地朝着顾雁飞跪了下来:“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我只是想问问我那天留在这儿的那块玉佩去了哪儿,原本也没有想过要你性命,只要你说实话,我自然不会伤你。”顾雁飞看着他这样的懦弱表现,一边心中叹了一口气,一边儿淡淡开口,说话的时候目光终于落在店家脸上,眼看着他又是一个颤抖。
店家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不敢不说,也不敢再说假话,扭捏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诚惶诚恐道:“您之前留下来的那一块玉佩,第二日就被人拿走了……”
他说话说得语焉不详,也并不说清楚是谁拿走了这样东西,垂下眼帘的样子很是令人看不上,顾雁飞平白觉得有些无奈,但是想一想,就算是他不愿意说,她大概也能够猜到到底是谁拿走了玉佩——总不可能是楚羿,大概是杜珊珊。只是猜测还是猜测,既然人已经到了这儿,就没有不多问一句的道理,微微抿唇颔首,她再问:“被谁拿走了?说话可是要说清楚说明白的,免得我因为不清楚而一个不高兴,那个时候,大抵就是你身上不舒服了。”
店家又是一个颤抖,胸口那浅浅的划伤一直在隐隐作痛,这个时候更是像是烧起来了似的那样灼热,他趴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双臂都在颤抖,心知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耍滑头的机会,他深深埋头下去:“是……是前一日刚刚来过的怡红楼的花魁杜珊珊,她不仅拿走了您留下的那块玉佩说是她的,还,还拿走了之前她来典当的那一枚香囊,香囊您也看过的,就是最贵重的那个老银烧蓝香囊。”
果然是她!顾雁飞微微眯起了眼睛,渐渐觉得自己之艰辛中的那个荒唐猜测现在已经变成了有七八成真的真相——杜珊珊明明是怡红楼的花魁,吃穿用度上肯定不会被苛待,但是她还是在当铺典当了那么多东西,看上去还是熟客,她不仅缺钱,而且还只能用这种方式拿到钱。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将已经当了银子的香囊和“玉佩”赎回去?顾雁飞想了想,偏过头:“她花了多少两银子把这两样东西赎回去?”
“三百两!”店家不敢胡说,抿了抿唇角,露出一点儿谄媚的笑容来,他本来就是用一个消息白得了顾雁飞的玉簪银叶子还有那一块玉佩,现在转手就用三百块卖了出去,赚的确实不少,称得上是一笔横财。他只希望面前的女子不要因为这件事再生气,他现在总算明白了,顾雁飞是他惹不起的,惹不起躲不起还来不及吗,他现在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看着那块玉料子不错,就鬼迷心窍的留下来。
顾雁飞听了这话,只是再一次施舍一样的给了他一个目光,似笑非笑的点头道:“你倒是会做生意,三百两,一笔横财。”不过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说什么,手指轻轻点在柜台上,指甲略长一些,便点出笃笃的声响,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看来也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如何生气。这让店家深深地松出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她想的不错,三百两对于夏州城中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而杜珊珊要是急着用钱,又是什么促使她花了三百两的巨款将这两样东西赎回去?只说明她想要的东西比这三百两要贵重得多了,顾雁飞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大概只有楚羿的誉王身份,才会让杜珊珊这样甘之如饴的花费这三百两,将东西拿回去交到他手里罢?
如果是誉王身份,那这件事就说得通了,杜珊珊根本就不是什么杨林两个人手下的人,也并不是只是因缘际会出现跳一支舞这样的无辜,她其实是楚羿的人,而楚羿费尽心思将她安排在杨大人身边,其心如何,想想便知——楚羿一定也查到了什么东西,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他还是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和上天给的运气为这件事的真相揭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顾雁飞的眸光中闪过一道厉色,她还是小看了天命对于楚羿的偏爱,再三防范的情况下,却也让他找到了杜珊珊这样的助手!她从高高的方凳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寂静无声,只是裙袂飘扬,分外漂亮。她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店家,轻轻摆了摆手:“起来罢,我要问的话问完了,你说的让我还算满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谢女侠!多谢女侠!”听了顾雁飞的这句话,店家几乎要哑着嗓子喜极而泣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是不动声色的站的离顾雁飞越远越好,他脸上带着笑,“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雁飞看了看尺素,尺素将自己手中的剑收剑入鞘,她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脚下生风,很快就没了影子,只留下一句话响在店家的耳畔,在风中都带着一点儿肃杀的威胁意味:“今天晚上没人来过这儿,你没见过我,否则,开了道口子的就不只是你的衣服了,懂吗?”、
虽然已经看不到人了,但是店家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一叠声答应:“懂了懂了。”看着半晌没有回应,他膝盖一软差点儿第二次跪到地上去,背靠着柜台休息了一会儿,才强撑着身体爬到门口去,将门关起来锁好。
顾雁飞回到令宅,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屋内那一盏灯火仍旧燃烧着,她在桌边坐下来,伸手接了尺素给她倒上的半杯温热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她眉眼之间有些看得并不如何清楚的忧色。走到桌案旁边,她裁下一指宽的白宣,在上面写下一个句子,交给了身边的尺素:“明天让临天送到雨彤手里去。”
“是,小姐。”尺素应下来。
那张白宣上不过寥寥两句,却从笔锋中也能看得出顾雁飞凌厉:“小心杜珊珊,在她之前拿到账本,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