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飞在河岸两旁几乎消磨掉了一整个上午,却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河床已然竣工,只剩控制水位的大坝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做完,可是外表上看起来,那堤坝修的雄伟壮丽,有不少城内的百姓前来参观,甚至还有合家出游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顾雁飞仔细听过去,全都是对林大人和杨大人两位大人的赞叹之声。
看来,收买人心的功夫还是他们做的厉害。顾雁飞轻轻抿了抿唇角,还是觉出两分遗憾来——虽说她不信天命不敬神佛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有些事情就是玄之又玄,上一世顾雁飞待在楚羿身边的时候,杨林二者贪污的证据几乎是送到她的面前来,可到了这一世,或许是因为楚羿还没有达到夏州的功夫,她用心去找,竟然也什么都找不到。
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看着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去了,现在不回去错过了午膳功夫是小,让妆迟知道她和尺素两个人一大早就出来冒险,肯定又会生气。这几日的妆迟一直有些奇怪,看着顾雁飞的时候常常欲说还休的神情,真正想要去问,却又只能得到搪塞过去的回答,
大概是妆迟还担忧着在江北发生的那件事罢。顾雁飞轻轻舒出一口气,眸光里有一闪而过的黯然,只是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再一次抬起头来。那件事终究还是成了顾雁飞心头最深的一道疤,与她上一世逝去的那个儿子一样,成了每每想起就不由得黯然下来的事。可是也正是这些事,让顾雁飞更加坚定了要报仇的决心。
每一份伤疤或许都是前进的执念和力量。
“小姐。”
尺素的声音唤醒了刚刚还有两分出神的顾雁飞,顾雁飞愣了一下飞快回神,以为是她想说回去的事,嘴里答应了一声,一边转过头去看她一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回去。”
“不是这件事。”尺素显然也是楞了一下,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顾雁飞,顾雁飞脸上的那些茫然是她熟悉的,显然是刚刚又走神了。自从从江州出发之后,小姐越来越容易出神了……这想起来并不普通。只是很快,尺素甩掉了这一瞬间漫无目的的想法,轻轻朝着河岸边抬了一下下颚,抿了抿唇角,“我是在看那个女子……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
恩?顾雁飞随着尺素微抬下颚的方向望过去,河岸边的人并不少,但是正如尺素所说,站在边角处的那个女子确实是有些奇怪的扎眼了。她显然是一个人来的,进入五月天气热了不少,但是她身上那一件衣裙还是显得过于单薄了一些,那是盛夏才会穿的,款式也是许多年以前的款式了,边角处甚至有些洗的发白。
她一个人站在河岸边,河床几乎高到她的头顶,她明明只能望道砌起的砖石和上面的沙砾,但是仍旧像是望着什么于她而言无比珍贵的东西,目光呆滞,周身的气质也有一种死气沉沉人到暮年的沉重,可是打量身材模样,看起来明明也就刚过二十岁。
顾雁飞轻轻眯了眯眼睛——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要轻生。顾雁飞向来不算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女子还没有河岸砌起来的这一面墙高,无论如何也很难跳下去,但是在这一瞬间,顾雁飞忽然不知道被触动了哪一条神经,原本准备转身厉害的脚步竟然又是一转,朝着河边走去,直直走向那个女子。
“这位姐姐。”
顾雁飞忽然响起在身边的声音似乎是吓了这女子一大跳,她原本陷在沉思中,被顾雁飞这样出声一打断,下一瞬间几乎要跳起来。她匆匆忙忙的回过头来,上下将顾雁飞扫视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识,才似乎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她眸光闪烁了两下,也没有生气,只是小小的抿了抿唇角,手指不自觉的卷了卷自己已经皱了的衣角:“你……你好,有什么事吗?”
顾雁飞眸光里带着笑,她原本戴着帷幕,黑色纱幔遮挡了脸庞,只能隐隐约约看出点儿轮廓,她伸手轻轻撩起纱幔,唇角轻轻一弯便是温和又有礼貌的笑容,她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在那个女子正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上一扫,笑吟吟的道:“姐姐是本地人罢?我是从外乡来的,对夏州不熟,有些事儿想问问姐姐,姐姐方不方便?”
只这样匆匆几眼的功夫,顾雁飞大抵就能判断出这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女子,温和,隐忍,胆怯,或许曾经……还是个奴婢?手掌和虎口处有一层算不上薄的茧子,普通家里的姑娘做些家务事或是绣花织布的,不可能弄成这样。
女子的紧张似乎在看到顾雁飞脸颊的那一刻缓解了很多,顾雁飞没有恶意,眉眼弯弯的时候便更像个漂亮又不知世事艰辛的贵家小姐,她的目光扫女子手指的时候她顿时将手藏在了身后,腼腆地笑了:“我是本地人……姑娘有什么要问的,我知道的一定说。”
“那真是正好,我初来乍到,都不太熟。”顾雁飞听了这话便是惊喜,眼角眉梢很快就洋溢起一片可以以假乱真的惊喜笑靥,她招了招手示意尺素过来,交换了一个眼色,尺素就心知肚明,从荷包里抓出了一小把银叶子,送到顾雁飞的手里。顾雁飞转手就塞到了面前女子的手里,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富家小姐出手“阔绰”,“这两条河……是叫漓江和涵江罢?怎么忽的将河岸砌得这么高?江水都看不着了,我是专门来看江景的。”
女子忽的被顾雁飞塞进了一把银叶子,手簌簌颤抖了一下,她似乎最初并不想收,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讲银叶子装了起来,大抵也是这也银叶子的故,她脸上也带上了点儿真切的笑容:“姑娘是外乡人,所以不知,这两条河虽然景色漂亮,但是每逢夏季年年必发洪灾,所以朝廷下令修筑了这高高的河岸,也是为了保护两岸的庄稼和百姓。”
顾雁飞轻轻的噢了一声,眸光一转似乎有些黯然,但是很快便又活泛起来,她抿着唇一笑,一双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原来是这样呀,那,上面那个水坝也是这样的原因吗?”
“自然也是了。”在顾雁飞提到水坝的时候,女子的眼光很快飘飞了一下,刚刚好不容易真实起来的一点儿笑容也挂上勉强的意味,她很快点了点头,只应了这样一声。
“是这样呀,原来如此厉害的吗——”顾雁飞拉长了尾音,微微偏头,倒是也强装出两分不经世事的天真来,终归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在这张脸上也不算是太过出格,“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微微躬身靠近:“姐姐知不知道,夏州郡守杨大人的家住何方?妹妹听了这些甚是佩服,想要前去拜会呢。”
女子脸上的笑容突然完全凝固了,她怔怔的看着顾雁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似乎骤然反映了过来,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都带了颤抖:“你……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他派来要杀我的!你是谁!”
顾雁飞唇角的笑意忽的加深——果然没想错。脸上却恰到好处的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她轻轻偏了偏头,露出一点儿隐约带着愤怒的无辜来:“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谁想杀你?妹妹是个外乡人,不知道规矩,原来在夏州,连郡守大人的住处都问不得吗?”
可那女子哪里愿意听顾雁飞的解释,她匆忙之间退后两步,后背却已经完全抵上了身后坚实的土墙,整个身体僵硬一瞬,下一秒她忽的发力,飞快的伸手将顾雁飞往后一推,随即从顾雁飞身边擦过,风一样就跑没了影子。
顾雁飞踉跄了一步,却很快轻灵站稳,被掀上去的黑色薄纱再一次落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孔,只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个微微勾起的唇角的弧度:“果然……”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尺素几乎要把惊诧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她实在难以理解自家小姐为什么只是看了几眼那个女子,便知道那个女子一定与这件事有关,甚至……与郡守杨大人有关?她微微抿了抿唇角,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小姐怎么知道……?”
顾雁飞身体不可见的微微僵硬了一下,她为什么知道?总不能说,是因为她上一世见过这个女子罢?刚刚看背影的时候顾雁飞就觉得眼熟,上一世女扮男装跟在楚羿身边进出郡守杨大人的宅院时,她也曾见到过这个女子,她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实在是这个女子身边的沉沉的死气太过于凝重,才让顾雁飞无论是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办法不注意到她。
可是现在,她只能微微抿了抿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来,轻巧回答:“我猜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尺素看着顾雁飞的样子,也知情识趣的闭上了想要继续询问下去的嘴。两个人回到令宅还是有些晚了,本以为已经错过了午膳时候,没想到妆迟却一个人坐在厅堂里,守着一桌已经快凉透了的菜,似乎是有些生气的抱怨:“这刚刚闲下来就一个两个都没了影子,雁飞你又去哪儿了?”
“不生气不生气……”顾雁飞一边笑着安慰妆迟,一边儿却忍不住在意起来。
令羽也不在,他去哪儿了?真的如他所说,他在夏州要办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