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宅”的大院里大约有四五个婢女,从顾雁飞一行人踏入大门开始就走在了各自身边,先是分别从手里将包裹都接了过去,随即又言笑晏晏的带着人往里边走,一口一个贵人、小姐的,向他们介绍各自的住处都在哪儿。就算只是普通人,这样的态度也教人舒心,更何况在这里面伺候的一个个都白皙漂亮个儿高腿长的,那可称得上是一句“如沐春风”,顾雁飞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都开始疑惑,是不是进了什么花楼一类的地方。
妆迟显然比她还要更加不习惯,她亦步亦趋的跟在顾雁飞身边,只是再也不习惯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她眸光闪烁了两下,最终变为一句凑在顾雁飞身边小声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顾雁飞小小的抿了抿唇角,那些笑意稍纵即逝,只留下一点儿云淡风轻的风流,她上一世也是在各色花楼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的,虽说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在这小小的一个宅院里都能被簇拥着,但是听到妆迟的询问,她轻轻伸手牵住了她的手:“你若是不习惯就让她们下去,难不成还要强制伺候?”
她声音稍微大一点儿,就引来一边儿的令羽的目光。令羽身边倒是没有围绕着那些漂亮的莺莺燕燕,他微微低着头,面前站着的是马车夫,像是在嘱咐些什么,脸上的神情懒散之中竟然是少见的严肃,只是在朝着顾雁飞看过去的那一刻突然斜斜一勾唇角,让人有两分捉摸不透。
他轻轻伸手拍了拍手掌,露出一点儿浅淡的笑意:“行了行了,这次来的都是我的贵客,你们不要闹,职责之内伺候好了,分别带人去房间里休息,剩下的无需再忙。”
令羽的语调里带上一点儿严肃,那些围绕在三个人身边的婢女们便一下安静下来,低头应了一声是,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体贴又礼貌,为首的那个姑娘正是最开始给顾雁飞一行人开了门的,她又是屈膝一礼,眸光里闪着一些破碎的,顾雁飞并不太懂的深意:“是我们太久没有见过生人,太激动了,贵人这边走。公子前些日子传讯息来,将您的住处安排在了这边儿。”
见状,妆迟身边也站出一个着绿色衣裙的,朝着妆迟行了个礼,似乎是比那一位为首的寡言一些,只是浅浅的露出颊边的两个酒窝:“还请您不要怪罪,小姐这边走。”
“这位小姐……”这时候,尺素旁边的姑娘也开了口,只是很快,就被顾雁飞插进来的话打断。
“我与她一同住下就好了,不碍事,不劳烦各位。”顾雁飞看了看刚刚被围在中间有些手足无措的尺素,眉眼间很快的露出两分笑意,她婉拒了要将她和尺素二人分开的意思,一边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尺素还不快些跟上来,一边又转过头看着刚刚和妆迟说话的那个绿裙女子,温言道,“烦请安排,这位姑娘也要和我住得近一些,在一个院内最好了。”
绿裙女子似乎是轻轻皱了皱眉,那一张瞧起来像是江南水乡温婉又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两分迟疑,她下意识抬眸望向为首的那个紫衣姑娘:“这……”
“阿紫。”令羽似乎是吩咐完了马车夫,看着马车夫一路小跑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来,刚刚一直注意着这边儿的动静,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余下一分带着不可抗拒威严的沉重眸光,“我刚刚说了什么,转头就忘了?”
“阿紫”大概就是在喊那个为首的紫衣姑娘了,她得到了令羽的训斥,很快就低下了头,嘴里连连道了两声公子息怒,方转过头去看那个绿意女子:“小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她说完,又露出笑意来,只是现在细看,发觉她眼角眉梢生得一股子凌厉意味,即使是这样笑着,也有两分盛气凌人,“那就请三位贵人都往这边来,这边的院子是空的。”
“你留下,我有事吩咐。”令羽似乎对她那两声公子息怒并不受用,脸上的神情也并没有好看多少,只是言简意赅的叫住了人,又朝着顾雁飞轻轻一颔首,“御下不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顾雁飞向来是个敏锐的,她能够感受到这些围在她们身侧的姑娘并没有什么浓重的恶意,但是确实从刚进门开始,那些莫须有的热忱就有些太过了。她微微一抬下颚,眸光里是属于顾家大小姐作为大楚的皇后多年沉浸下来的教养和礼貌:“无妨。”
她的态度似乎使刚刚还在打着礼数的意思念叨的阿紫哑了声,她的目光在顾雁飞的脸上停驻了一刻,突然被身后的人扯了扯衣角还有两分反应不过来的狼狈,匆忙的移开目光,她模糊之中不知道唤了一声谁的名字:“你带客人去院里。”
绿裙的姑娘匆匆应了一声是,走出来朝着三个人行了个礼,再也没有过分的热情:“贵人这边儿走。”
顾雁飞一旁牵着妆迟,身后跟着尺素,刚刚打量了一番这个院中的摆设,现在也收回目光来——终究是曾经在上一世做过皇后的人,怎样的富贵没见过?她半点儿不虚,光是身上不怒自威高傲气质便足够让那些人藏起小心翼翼打量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带着她们一路向里,跨过一个门,没有了身影。
顾雁飞最后听到身后令羽骤然严肃起来的声音。
“我想我告诉我过你,什么样的人是你不该去惹的,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做这些下贱手段给谁看,你从哪儿高出了一头?你以为你真的能够让她感受到不悦尴尬?”令羽面对着顾雁飞,即使是调侃的时候都极有分寸,话一般都算不上刺耳,只是这个时候真的冷下脸来,桃花眼的邪肆下几乎要写着煞气。
“殿下……”阿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令羽面前,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大抵是因为衣衫本就太薄。只是她似乎对膝盖上传来的痛觉丝毫没有感知,被这样一说,眼眶里就含了泪,“阿紫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只是……”
令羽轻轻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径直避过阿紫伸出来想要捉住他衣角的手,他似乎是顾虑着不想让顾雁飞以及尺素听到,声音压低了不少:“只是什么?你在我身边伺候也算日子不短了,你真当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我以为把你从我身边调派出去你就应当知道我的意思,也是给你留一分脸面。以后你若是还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也就不必伺候了,废掉一身武功自立门户去罢。”
“殿下……!殿下!阿紫不敢了殿下!阿紫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也不是阿紫的主意,是身边姐妹们看不下去……”阿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眼角眉梢的凌厉忽的全部化成了融融的水。
令羽听了这话,眉眼之间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耐,不气反笑:“姐妹们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什么?看不下去你费尽心机还是没能爬上本王的床?本王看在你是义父派来的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如今义父仙逝,本王若是处理了你,向来九泉之下他老人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阿紫的泪珠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她眸光中逐渐染上恐慌,似乎是终于明白了刚刚自己酿成了什么大错,她误估了今天来的这个女人在令羽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或许说,她就是……?打了个冷颤,她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忙着朝令羽磕了两个头:“阿紫不敢了!阿紫不敢了!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令羽的眸光还有两分阴郁,神情却已然如常,他朝着正在朝他跪拜磕头的人摆了摆手,语调平平:“暂时饶过你这一次,你也应该知道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段时候不需要你伺候,明天你就回去罢。”
“……殿下!”阿紫听到这样的处置方式,脸上的神情都凝滞了一瞬,她匆忙的抬起头,挂在下颚的泪水匆匆掉下去,在自己裙子上变成两个显眼的疤痕,“殿下不要……”
“现在本王的命令,你都不想听了?”令羽似乎是笑了一下,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些许,但却还是让跪在地上的阿紫打了个寒颤,她连声说不是不是,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神情恍惚面色苍白的预备退走。
令羽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指尖在下巴处摩挲两下,忽的开了口:“等等。”
阿紫骤然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像是在那一个瞬间开出了一朵花儿来,她以为她的殿下回心转意放弃了要赶她回去,目光里充斥着惊喜和哀求,声音都不止上扬了一个语调:“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走之前去厨房通知一声,今天晚上的晚膳要准备叫花鸡,杏仁佛手,还有……对,龙井虾仁,千万不要忘了。”令羽偏着头微微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报出了三个听起来似曾相识的菜名,盯着阿紫期期艾艾的目光,他又轻轻皱了皱眉,“还不快去?”
“……是。”阿紫转过头,面色甚至比刚刚还有枯槁些许,脚步沉重的朝着厨房去了,中间又留下了多少女儿泪,除了天地,又有谁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