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北到夏州,又要往东南的方向折回去一些,且没有平整一些的官道,只能走小路,大抵有三日左右的路程,中间没有可以休息的城镇,这几个晚上便只能在马车上消磨时光,或是用不用的衣物或者布将四个角落里的夜明珠盖起来,闭上眼睛,也能休息一下。
只是马车终究还是马车,顾雁飞原本因为顾府发生的那件事就很难觉得休息的好,有的时候夜里的一声鸟叫或是展翅声,都能够穿过马车壁骤然将顾雁飞惊醒,马车里静悄悄的,也很黑,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唯余顾雁飞醒过来的那双眼睛是亮的,有的时候这样一睁眼就是一夜,即使那是顾雁飞,也很难掩饰脸上的疲惫。
“我下去透透气。”天刚蒙蒙亮,坐在顾雁飞对面的尺素醒过来,就看到顾雁飞端着一盅已经凉透了的茶,缓缓抿了一口,眼下的青紫似乎比昨日更加明显了一些,显然昨夜也没怎么睡好。她看着对面的尺素醒过来,轻声报备这样一句,就轻手轻脚打开马车车门,跳了下去。
昨夜马车停在一片平整的山坡上,脚下踩着如茵的绿草,中间偶尔夹杂着两朵不知名的野花,上面还有未散的露珠。两口凉丝丝的新鲜空气入口,顾雁飞原本有些不振的精神很快就活跃过来有了知觉,她远远的似乎听到两声布谷鸟的鸟叫,这个时候却明明不是时节,心下有了数,她慢慢的朝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走过去,很快,暗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叶之间。
“出来罢。”顾雁飞转头确认了自己身边没有别人,侧首细听也只能听到鸟虫的鸣叫之声,她放下心来,轻声呼唤了这样一声。
随着她话音落下,从一旁高高的树冠上落下两个影子,明明是从那么高的地方飞身而下,落地的时候却只能听到一点儿去年的枯叶被踩碎了的声音,正是页一页二。他们一路上跟着顾雁飞,现在终于等到了顾雁飞身边没有别人的机会,赶忙过来禀报这两天得到情报。单膝跪在沾满露水的草叶上,他们竟然也是连脸色都不变一下:“小姐!”
顾雁飞轻轻抬了抬手:“起来罢,最近发生了什么,你们且说来。”
页一页二就算是站起身,也一直恭敬的低着头不敢直视顾雁飞,语速虽然快,但是语调一直都是尊敬的:“这几天倒是没有什么大事,按照页二十传来的信息,今日一早太子的车队到了越城,今日休整一晚,明日继续出发。按照路程及速度,大约还需要三日就能够到达夏州了。”
“三日……”顾雁飞微微抿了抿唇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现在他们距离夏州还有大约半日的路程,如何也能够在今天晚上之前到达夏州,就算是今晚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调查该调查的,也能够提前楚羿两天甚至三天,虽然时间算不上太多,但是只要能够查到东西,就算是快一刻那也是快。
她一边儿这么想着,一边儿还不忘记上一次页一页二提到的那件事,分神出去多问上这样一句:“上一次页二十和王明珠的那件事怎么样了,报复回去了吗?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罢?以后若是她还是找麻烦,没必要来向我汇报什么,直接报复回去就好。”
页一页二可能是没想到顾雁飞还记着这件事,两个人对视一眼,神情中都有几分诧异,只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页一一直冷着的脸上少见的带了点儿笑意:“我传回信息去的第二天,页二十就报复回去了,听说王侍妾最后拉肚子到脱水在茅房晕过去了,还耽搁了一天时间,本来因为之前的夜袭整个队伍就已经在赶路了,她这样一件事,虽然没有人明面上怪她,但是私下里都对她挺有意见,她似乎是也察觉了这一点,一直也没有再做什么。”
听了这话,顾雁飞便有些放心下来的意思,顾家的人不是她王明珠想要欺负就能够欺负的,她用什么下贱手段,我们自然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顾雁飞轻轻挑了挑眉,眉眼间浮起两分讶色:“你说她在茅房晕过去了?”
“正是。”页一低低咳嗽了一声来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脸上的讶异之色不比顾雁飞少多少,在那之后又是一阵狂笑——在茅房晕过去,就算没有碰到什么脏东西,也够恶心的了。
果不其然,再一次确定这个消息之后的顾雁飞眉眼很快的浮起一丝笑意来。楚羿出行既然带了王明珠,那肯定不会带其他的婢女,王明珠晕倒在茅房,衣冠不整的情况下也只能让楚羿去抱她出来……天知道,楚羿是有洁癖的。估计王明珠这段时间下来好不容易在楚羿面前拉扯起来的一点儿好印象,这一件事就能够把她打回谷底了。
更不要提王明珠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千恩万宠捧在手心里长起来的小姐,因为腹泻而晕倒在茅房,还被自己心上人的夫君抱了出来,不知道她晕倒醒过来之后,还有没有心情继续活下去?天都灰暗了罢?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想问问她,痛不痛。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顾雁飞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搞笑又嘲讽,只是毕竟这样的情感一时也就过去了,她继续看向页一页二,最后问了这样一句。页一页二都摇摇头表示没有别的消息了,顾雁飞便从怀里抽出来两张纸,纸上是顾雁飞在江北的时候抓紧时间拓下来的剑柄上的三角形的徽标,她将纸递给二人,微微抬了抬下颚,“你们把消息传给页二十,让他也帮忙注意着这个徽标,你们这一路也再辛苦,多注意注意。”
页一页二一直跟在顾雁飞身边,自然知道这个徽标意味着什么,他们脸上的笑意尽收,接过徽标将它拢进怀里,冲着顾雁飞躬身行了个礼:“定不辱命。”
顾雁飞摆了摆手,页一页二互相对视一眼,知情识趣的反身退走。指尖轻点,只见他们提气飞起,很快就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树冠之中,除了惊起了几只树上落着的飞鸟晃动了几处的树叶,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从始至终,顾雁飞都一直一个人站在这儿。
“雁飞?”
谈完了这些,天色也已经大亮了,顾雁飞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回头,直到妆迟含着疑惑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惊醒一般回过头去,妆迟茫然的看着她,眸光里甚至还有一点儿担心:“你在这儿做什么?醒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有什么事要忙。”
“我能有什么事要忙。”顾雁飞忍不住抿出一点儿笑容来,缓缓迈着步子往妆迟身边走过去,习惯性的去携了妆迟的手,入手如同一块柔软温润的暖玉,她轻轻笑起来,“我下来透透气,你也是吗?昨晚没休息好罢?大约中午时候就能到夏州了,到时候就能好好休息了。”
“无妨的。”妆迟的声音带着笑意,两个人回到马车上。
打开马车门,顾雁飞却看到马车里除了坐着一个尺素之外空空如也,马车夫和令羽都没了踪迹,桌子上是尺素刚刚打开的前几日在江北买的一些糕点和干粮,她正在小火炉上温着一壶茶,看到顾雁飞回来了脸上就带了笑:“小姐回来了?”
顾雁飞点头应了一声,目光一扫,一边坐下来一边随口问道:“令公子呢?”
她这话一出口,只见到尺素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就像是一个嗅到了血腥味的猎人,身后有毛的话大概都已经不动声色的炸了起来,可是她的目光只是很快的飘荡了一瞬,就回归到顾雁飞的面前:“刚刚出去了,大抵也是去……透气了。”
“我知道了。”顾雁飞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看见尺素这样却觉得有一些有趣的好笑。自从令羽和尺素见了面开始,尺素就一直警惕着他,现在更是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要竖起耳朵来,看上去像是个尽忠职守的小狼狗。
而随口一提的那个人,正在另一边的小树林里递出一张纸,仔细看过去,正是顾雁飞拓印下来的那个三角形的徽章,也不知道令羽什么时候拿到的,顾雁飞竟然也是未知未觉。他将这张纸递出去,面前是这一路以来一直为顾雁飞一行人赶车的马车夫:“按着这个查。”
马车夫黝黑,体态也瘦小,脸上一直带着一点儿谄媚的微笑,顾雁飞没怎么注意过,也就只留下了这么一点儿印象。但是如果顾雁飞现在在现场,看到这个人,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体态拔高了,肩膀也变宽,那张脸上面具似的笑容取下来,竟然也是一种特殊的严肃,他伸手接过纸张放进怀里,朝着令羽行了个礼:“是,殿下!”
“把消息分散出去,十天以内我要每个人人手一张,随时随刻注意,听见了吗?”令羽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平日里不可见的严肃,微微眯着眼睛的样子像是一只在暗中捕猎的老狐狸。
“属下知道了!”马车夫应了这样一声,然后在令羽的目光之下会意的开始缩小,只听见咔咔两声脆响,面前的男人很快就缩小了一个尺寸,大一些的粗布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脸上的笑容又回到了顾雁飞印象里的那个谄媚的男人,他将另一个手里提着的一个餐盒交给令羽,然后很快的点了个头,离去。
令羽满意的颔首,接过那个餐盒,随即转过身,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身上的气质也改变了,那些严肃和威严如潮水般褪去,下一瞬间,他又是那个懒散纨绔又邪肆的“令公子”,仿佛从来不是什么刚刚被那个男人称呼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