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那些放在股府里有了味道才被发现的尸体,后来都被收到了江北城的府衙里。那些死去的人里太多人都是一家直接被灭口,也没有人能够去认领尸体,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怕放的时间长了会爆发疫病,还是在两日以前一把火烧了,谁也分不清是谁,混在一起的骨灰撞了十几个瓦罐,最终被埋在了城外的一块坟地里。
既然是这样,那么顾雁飞第一时间要去的,就是江北城府衙。虽然这是在江北,这儿多得是顾雁飞看不到的眼线,多得是认识顾雁飞的人,可是她思索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戴起帷幕——这或许是她对她的家乡最后的尊敬和倔强。
顾雁飞太熟悉这座城市中的每一条街道,她带着身后的尺素妆迟和令羽,一路踏着小道往府衙走过去。妆迟看得好奇,似乎实在是不明白顾雁飞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这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在她看来顾雁飞如何也算是大家闺秀,唇角带上一点儿笑意,她将这个疑惑问出了口:“雁飞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小道这么熟悉,以前常常走吗?”
走在前面的顾雁飞听了这句话,转过头来,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她忽的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点儿回忆的,阳光的味道:“我小时候调皮,年纪稍微大一些,学了内功轻功,就在家里待不住了。总是趁着中午时候,伺候自己的婆子睡了,悄悄溜出来在城里玩,每一次玩的忘记时候,反应过来了才觉得真的晚了,掐着时间赶回去,对这些路,倒是比大路还要熟悉的多。”
她一边说着,那些在城里迎着风疯跑的画面,跳跃在每一棵树上,瓦片上的那些画面,她恍惚之间似乎又看到了身后的一个少年的身影——那或许是她哥哥顾霁风的,仔细看过去却觉得不对,顾霁风从小就个儿高,这个少年,显然是矮了些,又单薄了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记忆里小小的自己对少年喊着什么,然后露出单纯又满足的笑靥来。这个画面在顾雁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顾雁飞在这一刻突然怔住。
而不知道详情的妆迟只看到顾雁飞的脸上的神情突然僵住了,停留在了一个带着些回忆,却又带着一点儿茫然的笑容上,她以为是自己刚刚提起的那件事让顾雁飞想到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一时之间只觉得自责极了,她轻轻开口叫了一声顾雁飞的名字,语调里全是歉意:“雁飞……?”
“……无妨的,你这是什么表情。”顾雁飞骤然清醒过来,看着妆迟脸上的神情,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她似乎知道妆迟在说什么,只是轻轻歪了歪头,似乎很是疑惑,“我记忆里这样出来玩,似乎是和一个少年……可是我记不清他到底是谁了。”
“少年?”妆迟对于这个话题一下起了兴趣,一边凑到顾雁飞身边去扯住顾雁飞的手,一边儿露出一点儿隐秘的,但是显然很调侃的笑容来,“是个怎么样的少年?莫不是雁飞你的青梅竹马罢?”
青梅竹马……?顾雁飞轻轻抿了抿唇角,她少时的性子要比现在张扬多了,一向不怎和那些私塾里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交好,就连那些也算是富家子弟的少年,赛马骑射也一样都比不过她,她有青梅竹马吗?明明算起来不应该有的,可她为什么觉得,总有这样一个人?
她的眸光闪烁了两下,最终只是轻轻咬着唇角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
“顾大小姐……”话音刚落,顾雁飞就听到身边传来的声音,她一直看着妆迟,刚刚又在思索事情,所以一直没往前面看,现在看过去,才发觉已经到了府衙,刚刚叫她的正是昨天还在城门口做守卫查进出城的耿叔,门口的守卫向来是一日一换,看来今日耿叔是休息的,正好方便了顾雁飞。
顾雁飞看着面前的耿叔,轻轻颔首以示礼数:“耿叔,我来找您了解一些情况……对了,江北现在的知县是哪位大人?”顾雁飞十几年没有回来过,对于现在江北的情况其实也并不怎么清楚,她想到这儿,多问了一句。
耿叔看着顾雁飞,先是似乎想到了顾府的灭门惨案,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即又答道:“现在的知县是白大人——哦,您大抵不太清楚,白大人以前是江北人,后来一路考取功名到了江州,又从江州调回来做了父母官,大将军迁去江州后第二年后脚就调来,知县也快做了三年了,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子,但却是少见的青年才俊,为人清廉正直,很得百姓们的爱戴……比大小姐年长几岁,所以大小姐不认识也是自然的。”
“白大人……”虽说耿叔这样解释过了,但是顾雁飞搜寻记忆,还是觉得毫无印象,她微微抿了抿唇角,索性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无论是哪位大人,一会儿见了,自然就知道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又询问道,“那这位白大人,今日在府衙吗?我想见见他,调查一下顾府的情况。”
耿叔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难看了,他犹豫了一下:“在倒是在的,只是……”
“只是什么?”顾雁飞正要继续问下去,眼光却瞥到一个浅色的衣角,她抬起头来,看见府衙里转出一个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长发高高束起,更显得面冠如玉。他生得俊俏,就算是顾雁飞见过了那么多美人儿,也并不否定这一点。他面容冷峻,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模样,眉间却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沟壑,大概是总是皱着眉的缘故。眸光是冷的,脸上也没有笑容,看了顾雁飞一眼,打断了耿叔想要解释的话:“您就是顾府的大小姐?”
“正是,不知道阁下是……?”
顾雁飞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果不其然,她看到面前的男子轻轻颔首:“我是江北的县令,我姓白,白灵修。”
“原是白大人,是我失礼了。”顾雁飞抿了抿唇角,轻轻颔首。
耿叔看着顾雁飞眉眼间的那一点儿疑惑,在一旁笑了笑,手心似乎渗出了一点儿汗,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白大人正为了之前顾府的那件事头疼,夙兴夜寐,昨日感了风寒,正在病中,原本是不方便见客的……”
“无妨。”白灵修看上去就冷冰冰的,这样的人,比起那些将“圆滑”两个字写在身上的人,要直率多了,他看着耿叔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一抬手,“顾小姐里面请。”
顾雁飞轻轻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失礼了,跟在白灵修身后往屋里走。走到府衙里待客专用的房间里,与身后的三个人分别坐下了,她目光一扫,发现屋里竟然连个倒茶伺候的洒扫婢女都没有,白灵修站在桌前给四个人一人倒了杯茶,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过多的去寒暄什么,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顾小姐对于顾府发生的这一场灭门案有什么判断吗?”
他的直率还是有些出乎顾雁飞的意料,顾雁飞重生前十几年勾心斗角多了,想说一句话得隐藏在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里,现在忽的被这样直接点出来,却又是有一些不习惯了。微微摇了摇头,她轻轻抿了抿唇角:“我没有看到现场,用剩下的那些血迹去判断未免有些太武断了,白大人是看过现场的人,白大人有什么想法吗?”
白灵修似乎是稍微思索了一下,轻轻皱起眉,更显的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透出一份不近人情的严肃,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方继续说了下去:“在我看来,这或许是一场经过精心谋划过的仇杀,来人众多,且有组织有纪律,除了杀人之外并没有抢夺过顾府的财物——说到这儿,还要和顾大小姐道个歉,为了查案,我们私自核对了顾府留在府中的账册,也是因此发觉了并无什么财物的丢失。”
“无妨。”顾雁飞也轻轻皱起眉,心中却赞叹了一声——听起来耿叔说的却是都是事实,这个男子心思缜密,办案也似乎很有一套,都能想出核对账目来确认这次灭口的性质,倒是很不错,“您继续说。”
“既然可以判断为仇杀,那就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顾家是武将世家,无论是域外还是大楚国内,想来都树敌颇多,只是顾大将军现在举家迁移至江州,江北只留下部分老奴守着祖宅,走了四年多才出了这一件事,大抵不会是什么旧仇,顾小姐要是想要排除,可以想想最近是不是结了什么仇家。还有一点,江北曾经是边陲城镇,现在不仅不是了,防守也森严,在我看来,应该不是域外的仇家看得,不过一切也不尽然,还是要顾小姐仔细思量才是。”白灵修看了一眼顾雁飞,便继续说了下去,一长串在他嘴里丝毫不停歇,仿佛已经丝毫过无数次那样,推断缜密,就算是顾雁飞,也挑不出一点儿不合理的地方。
只是只有一点,这结仇,并不是顾家结的顾大将军结的,而是……顾雁飞结的。上一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这一世顾雁飞重生回来,这好端端的几十口人就被灭了口,让顾雁飞安慰说不是自己的原因,她自己也良心难安。
“白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我会在这方面好好想想的。”只是后面想的这一切就没有必要和白灵修说了,顾雁飞轻轻颔首,却觉得有用的信息还是少的可怜,不由得再多问一句,“现场是无一人生还,也没有留下敌人的尸首,但是当真一点儿关于敌人是谁的线索都没有吗?”
顾雁飞看得出这位白灵修白大人是个直率又心直口快的,但是问到这儿,他却罕见的有两分犹豫:“也不是没有,只是那证物……实在看不出什么。”、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顾雁飞眼睛一亮,能不能看出什么,也要顾雁飞看了才知道,不是吗?当机立断,她直直望向白灵修,目光灼灼得让白灵修都是一愣:“还请白大人给我一观。”
白灵修懂了顾雁飞的意思,站起身来轻轻颔首,掩着嘴咳嗽了一声,转身离去:“顾小姐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