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羽看着顾雁飞那原本沉着痛楚和茫然的眼瞳里泛出一点儿光芒来,终于放下了提起来的那颗心。虽然刚刚看起来他的脸色神情一直一如往常,但是事实上,他比谁都了解顾雁飞那颗有血性的心,她若是真的被这一次的事给打击到了想要逃避,那么以后要站起来,可就难了。
现在看着顾雁飞确实正常起来,他也算是放下了提心吊胆的心,他轻轻用指尖敲击着石桌桌面,认真思索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凌厉起来,他的邪肆成了开在刀锋上的花,微微抿了抿唇角:“所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当真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顾雁飞将手中白瓷的杯盏放到桌子上,缓过一口气之后才觉得身上刚刚造成的那些伤口痛了起来,两个膝盖上的伤大概不轻,所以两个腿一直轻微的颤抖着。手上的淤青也在痛,扯破的嗓子带着灼烧的痛感,心头也发闷。
只是尽管如此,她眸光里逐渐燃起火光的时候,神情也正经严肃起来。似乎是微微咬住了牙,她本来有些消瘦的脸颊微微鼓起一点儿肌肉的痕迹,显出两分不属于外表的成熟和严肃:“我不知道,我树敌……并不多。”至少就到现在,顾雁飞还不算树立了多少敌人。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令羽,他边看着顾雁飞,眸光中很快的闪过一丝笑意,只是谁都没有抓住,就隐在了他微微弯起的桃花眼眼尾。他很快便正经起来:“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顾雁飞似乎晃了一下神,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在这个小院里很快扫视了一圈,这件事不能不处理,但是紧接着她就要赶往夏州去,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在这边消磨,而且说起来……她将目光落在了妆迟身上,抿了抿唇角,最终露出了一个带了些许歉意的表情:“妆迟,抱歉,我原本想让你在这里住下来,现在看起来,却是不行了……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是江北,已经不再安全了。”
妆迟听了顾雁飞的抱歉,脸上的神情似乎一下子更加难过了,她实在难以想象她现在心里道理承受着多少东西,却仍旧在乎着当初一个小小的诺言。她勉强的笑了笑,眸光闪烁了两下:“这……这无妨的,你不用太在乎妾身。”
“我既然答应你了,便要做到答应你的事,江北不再安全,你若是愿意,便继续跟着我走,夏州一行虽然或许有些危险,但是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的。”这句话是不是有移情作用,谁都说不准。只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直直看向妆迟。
妆迟似乎是被这样的光芒灼伤了,她骤然避开的眼睛。她讷讷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艰难的抿了抿唇角:“妾身没有雁飞想象的那么柔弱……”
顾雁飞左思右想,却总觉得放心不下,索性直接抿了抿唇角:“我放心不下你。”
“那……”妆迟看着顾雁飞骤然认真起来的神情,竟然有两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目光也很快的闪烁了两下,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仔细观察,甚至能够看出其中的不忍和心虚——可是她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坐在这儿的人,或许除了妆迟自己,谁都不知道。她想了想,还是很浅的笑了笑,“雁飞既然放心不下妾身,妾身就和雁飞一起走。说不定还能帮上雁飞什么忙。”
顾雁飞看着妆迟笑起来,也轻轻弯了完眼角,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她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渐染上天边,她率先站起身来:“顾府……不够安全,我们先去外头用膳,然后找个客栈住下来,明天后天我在这儿停留两天查查情况,第二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夏州。”
虽然这件事仍旧成了顾雁飞刻在骨子上的痛楚,但是以大局为重,她面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夏州的这一次北巡曾经在上一世为楚羿后来的力量奠定了根基,这一次即使楚羿身边多了个楚翡,顾雁飞也要防患于未然把这暗中的力量连根拔起!更何况——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她现在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想报仇都没有办法。
她转头看着众人脸上没有异色,似乎是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她抿出一点儿虽然毫不勉强,但是显然有些淡漠的笑容来,她或许是实在难以在这一段时间内衷心的微笑了:“那我们走罢?”
在顾雁飞的笑容之中,尺素眸光闪烁了两下,却觉得自己比刚刚在大门口看到顾雁飞声嘶力竭的哀嚎和掉泪更难过了——哭泣本来就是一种缓解伤痛的发泄方式,而当一个人连这种权力都被自己剥夺,那些倒流回心脏的泪水,最终只会淬成毒,更加伤害自己。
“走罢。”一旁的令羽率先站起了身,往外走出去。顾府的布置精妙,有些地方一点儿都不像是普通的贵族人家的布局,刚刚顾雁飞带着三个人走过来的时候转了不少圈,就算是记忆力再强的人也不能夸下海.口说一次就能记住这些路怎么走,可是令羽走在前面,仿佛每个院落每一株花草都熟悉,他恍若入了无人之境,或者说这个院子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后花园那样,很快就带领着三个人到了顾府正门口。
顾雁飞在看到一路上那些血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沉默下来,一路上心神巨震,竟然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最后看了一眼朱红的门后的那些血迹,还是关上了顾府的朱漆的大门。门前干干净净的,仿佛只要不推开那扇门,里面的人就仍旧鲜活,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一切都枉然。
顾雁飞关上门,似乎也暂时关上了那些困扰她的心魔,抬起头来,看向妆迟:“我今日还跟你说,东街有一家酒楼,他们家的笋做的是一绝,离这儿也不远,上马车罢,我指路。”
妆迟勉强的露出一点儿笑意来,轻轻颔首应了一声,又很快的踏上马车,仿佛迟一步再看一眼顾雁飞,就会觉得难过,觉得不忍。令羽也坐上马车,等尺素坐进马车里,顾雁飞关上马车车门,轻轻侧身坐在了马车夫身边,脸上那一点儿淡淡的笑意消失了,她只轻轻扬了扬下颚:“前面的路口左转,劳烦您了。”
“不敢,您坐好了。”马车夫恭敬的应下,架起了马车。江州也算是一座大城,城里最中间的那一条街是青石板铺的,而顾府门前的这一条街,也是青石板铺的,是城中的百姓赞扬顾家世代守城的名声,专门铺的。马车滚动起来,发出闷响,仿佛是滚动在世代顾家儿女的血脉上。
到了酒楼,顾雁飞先是要了个二楼的雅间,又连菜谱都没翻就点上了十几样菜,最后将菜谱递回去的时候微微抿了抿唇角,似乎是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儿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不安:“你们家老板,没有换人罢?”
“没有没有,姑娘是老客人了罢?刚刚点的那些菜有几样都不上菜谱了,专门只给能点得出的熟人上,姑娘既然是久别重逢,那我们定会好好招待的。”看着顾雁飞微微点头应下来,小二爽朗的笑出声,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雅间的门关上,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好在或许是为了免得尴尬,就只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小二已经端着托盘上来了,一道菜一道菜放到桌子上,小二甚至还站在一边儿解释这叫什么名字,这名字从何而来,是不是有什么典故,这道菜是什么原料什么做法,小二嘴皮子厉害,偶尔也会说的让顾雁飞有了两分笑影子,屋内的气氛也不怎么沉闷。
妆迟从顾雁飞推荐的那一盘油焖春笋中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清脆且不油腻,满嘴都是春笋的芳香,她眼瞳亮了亮,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不甚勉强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味道当真不错,怪不得雁飞离家这么久,却还是念着。”
“他家的竹笋老鸭煲也不错,你将碗递过来,我给你盛。”顾雁飞浅浅一笑,将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个汤盅上,一手接过了妆迟递过来的碗,盛上几片切得厚度刚好也堡得不会太老的笋,再盛上一块鸭肉,半碗汤,汤面上细细浮起一层金黄色的油,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听着妆迟夸赞的声音,顾雁飞索性给每个人都盛上一碗,看着面前小小的汤匙里的那一块鸭肉,她忽得想起,之前因为她夸过这一家的鸭汤做得好,还被祖母嫌弃过,祖母也是大家闺秀从不进厨房,可是最后还是为了顾雁飞那未曾谋面的祖父洗手作羹汤,她嫌弃这家的鸭肉太老鸭汤太淡,可是到最后也没给顾雁飞做上一碗。
顾雁飞舀起一勺汤放进嘴里,舌尖尝到的还是十几年前记忆里的滋味,眼眶似乎有些滚烫的意味,她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将那些翻涌上来的东西压回去,心头都火热——与其在这儿悲春伤秋,早些报仇,才是不负。
酒楼隔壁就是江北一家不错的客栈,因为地处偏远些,所以更安静一些,顾雁飞询问了三个人的想法,听到皆没有异议,便拍板定下了这里。要了三间上房,与之前一样,她与尺素住一间,妆迟一间,令羽一间。洗漱完毕之后顾雁飞就躺上了床,尺素关心的坐在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确认顾雁飞是真的睡过去了,才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浅眠的她这一夜睡得竟然出乎意料的沉,若不是做了噩梦,大概到天亮了才能醒过来。尺素坐起身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因为噩梦而流下来的冷汗,目光下意识去追逐床榻上的身影,却发现那上面空无一物,只能从房间内才能关紧的窗户漏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