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有什么要求?”
听到顾雁飞说出要给钱治病的话,刚才对顾雁飞产生的那些恶意全然褪去,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顾雁飞的眼睛,似乎在分辨顾雁飞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更多的,却写着几乎让顾雁飞觉得晃眼的,一刻就燃起的火苗。
“阿冼!”比起顾雁飞回应的声音更快的,是刚刚那个妇人尖利的声音。她看着阿冼脱了困,三步并作两步将少年拉到自己身边,仿佛这样一个动作给了她勇气,她看了顾雁飞一眼,又转回去凶阿冼,“谁叫你随便答应别人了?”
顾雁飞看着妇人这样的姿态,忍不住轻轻眯了眯眼睛,她手中的匕首闪过一道寒光,身后浓郁的绿荫衬托着她的寒冷眼光:“我在和他说话,不是在和你说话,他现在已经说了答应,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顾雁飞这句话出口,碍于顾雁飞手上闪着光的兵刃,妇人往后缩了缩,却仍旧扯着阿冼的袖角,虽然不敢说话了,却依旧用行动表示着不愿意让阿冼和顾雁飞交流的决心。
似笑非笑的目光滑过她死死拽着不愿意松开的手,顾雁飞暂时放过她的这个动作,她只是看向阿冼,眸光里的嘲讽意味褪去,轻轻抿了抿唇角,她颔首:“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全部诚实的回答了,我就给你钱。你可以不把这当成一种条件而当做一个交易,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害处。”
这就是顾雁飞愿意给阿冼的面子了,既然是交易,那么两个人就是平等的。阿冼用顾雁飞想知道的信息来换救命钱,顾雁飞用一点儿钱财换信息,这买卖,他血赚,顾雁飞也不亏。
“你认真的?”阿冼听了这话,刚刚因为被夫人拽过去之后通红的脸颊逐渐消退下来,他的目光里带着对顾雁飞这句话惊疑不定的茫然,可是再对上顾雁飞认真的目光,便很快就坚定起来。他用力挣脱了被妇人攥着的衣袖,两步走到顾雁飞面前来。
顾雁飞眸光中闪过一丝赞赏,轻轻点头:“我说真的,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阿冼听了这句话,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他似乎还是有一些紧张,抿着唇角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直安安静静靠在墙边的阿悄,这一眼似乎是给了他莫大的力量,再一次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紧张,甚至主动开了口,“你想问什么?”
顾雁飞轻轻抿唇一笑,往后退了半步,微微侧身,做出一个邀请似的动作:“为了彰显我的诚意,阿冼,我们换个地方谈。听说邺城城中有一家酒楼的饭菜做的不错,你若是不嫌弃,一同去用一些罢。”
“阿冼!”果不其然,顾雁飞话音刚落,就知道一旁的妇人要开口。
顾雁飞目光扫过去,一边觉得心烦,一边儿又安慰自己这是母者本性,顾雁飞的目光上下在她身上扫了一番,轻轻抿了抿唇角:“你若是怕我对他做什么,你也跟着来,我也不至于多请一个人都请不起。”她的声音泠泠,如碎玉坠地,说完这句话便也不再去看他们,只对尺素轻轻一颔首,二人一同往前走去。
或许是顾雁飞给他们的压迫意味着实太浓,那个领头人和身后的老人对视一眼,竟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顾雁飞和尺素二人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顾雁飞款款回头:“还不快走。”
妇人看了看已经准备要跟上去的阿冼,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瘦的几乎要凹陷下去的脸上露出一点儿勉强和惧怕,她犹豫着:“阿冼……我们不去,好不好?”
阿冼似乎丝毫不惊讶于妇人的表现,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从在一旁的阿悄身上扫过,又落在地上,他不知道思虑了多少,开口的时候却只是沉声道:“当年若不是张家对我们的庇护,我们也活不到现在,阿悄是张家最后的血脉了,就算是为了良心,我也不能看她死。娘,如果你怕的话,你就不要去了,我会好好的回来的。”
说完这一番话,他又去看阿悄,脸上带上了一点儿笑容,声音也软了下来:“阿悄,你回去躺着,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带着药和食物回来了,好不好?”
“阿冼……”阿悄的声音轻轻的又软软的,她似乎是想伸出手去抓阿冼的手,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她声音中带着忧虑,“我觉得那个姐姐不像是坏人,可是……你还是要小心。”
“我知道了。”阿冼怎么能看不透阿悄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无非是害怕将所谓的“天花”传染给他才不敢去碰他的手,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攥住了阿悄的手,她手腕纤细到一把攥住都空落落的,阿冼目光里很快闪过一道悲色,很快又坚定起来,“等我回来。”
妇人看过了阿冼的这一番动作,觉得眼眶有些滚烫起来,她沉默着,却也愧疚着。她怎么能不知道当年的张家对他们有恩?可是现在自身都难保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让她如何再做一个善人呢?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轻轻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来:“阿冼,娘亲和你一起去,不怕,不怕。”
她说的这些不怕,不知道是在安慰阿冼,还是在安慰自己。
顾雁飞刚刚站在墙上的时候已经仗着自己站得高看得远,摸清了大半这个荒废大院里的路,她和尺素熟门熟路的经过两三个门一直到了西北的角门那里,停在门口等候的半刻时间里,尺素将手里的那个玉佩连带着小小的锦囊都放进了顾雁飞手里。
顾雁飞掂了掂,只觉得这块玉佩虽小,但重量却有些出人意料似的大,鱼形的玉佩样子别致,顾雁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设计的配饰。微微抿了抿唇角,她从锦囊里拿出玉佩,对着日光看过去,白玉之中没有一点儿瑕疵,漂亮的晕开温柔的光,可是越看,顾雁飞就越觉得这块玉佩的样子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
“我们走吧。”
她沉思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顾雁飞回头,发现妇人跟在阿冼身后,从角门中转了出来。阿冼的脸上显不出什么情绪,冷着脸的时候,倒也不让人觉得有少年的稚嫩气息——终归时穷人家的孩子,还是灾民,看上去是顾雁飞出乎意料的成熟。
顾雁飞轻轻点头,又抿了抿唇角:“我不是邺城人,也不知道那家酒楼在哪儿,阿冼,你带路罢。”
阿冼似乎是愣了愣,目光上下在顾雁飞身上一扫,又恢复原来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母亲对于顾雁飞的惧怕,他伸手牵住母亲的手,走在了前面:“在这边,跟我来罢。”
这座荒废掉的大院着实太过偏僻,酒楼又在城中,顾雁飞跟着阿冼走了好一阵时候,才看到酒楼的大门。“同福酒楼”四个金字漆在匾上,阿冼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又转过头看顾雁飞,显然是让顾雁飞先进去的意思。
顾雁飞微微一抿唇,跨过门槛踏入。现在还没到晚膳时候,酒楼里算不上人多,靠在柜台边打盹的小二听见人声,立刻迎上来,看见顾雁飞和尺素的时候脸上堆着笑,脚步却又在看到身后的两个人的时候踌躇了起来——这也不怪他,顾雁飞身上的一身劲装虽然简单,却处处都精致,瞧上去就很有钱的样子,而跟在身后的人却穿的破破烂烂,脸上的灰尘都没有擦干净,怪不得小二犹豫。
“要一间二楼雅座。”顾雁飞却没有心思去管小二心里的一二三四,她的目光在酒楼里一扫,转身吩咐道。
“不用了。”
顾雁飞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半是惊愕半是疑惑的抬眸望过去,她正巧对上令羽邪肆上扬着的桃花眼,他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一身紫色长袍华贵,长身玉立,就差把“我很有钱”写在脸上了,好一副纨绔贵公子模样,他没有回应顾雁飞的目光,而是轻轻对小二一笑:“要一件雅间,我们认识,一同坐。”
“得嘞,客观您这边请。”令羽的一身衣着可比顾雁飞还要令人信服,看到令羽开了口,小二颠儿颠儿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向前走去。
顾雁飞微微抿了抿唇角:“你怎么在这儿?”
令羽唇角邪肆笑意不改,一双桃花眼轻弯,就能将路过的少女迷得七荤八素:“正好碰上罢了,一起坐罢。”
这一句正好碰上里面藏了多少水分,顾雁飞一看便知,但是仔细想一想,顾雁飞要做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些消息让令羽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念及之前游湖那一次他透露出的几个字,令羽知道的,可要比顾雁飞这个从上一世重生回来的都多。
想到这儿,顾雁飞也没有提出异议,轻轻颔首点头,她答应下来,跟上小二的步伐:“走罢。”
二楼雅间是八个人的位置,五个人坐下来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宽敞,不过这似乎正好方便了令羽,他坐下来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太过懒散了,失礼是十成十,可是却又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不雅,那唇角邪邪一勾,他一边儿叫小二先上一壶雨后龙井来,一边看了看菜谱,还对顾雁飞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们谈你们谈,令某点菜。”
虽然说着点菜,不过也只是用手在菜谱上轻轻一滑,又对小二道上一句:“这些都来一盘。”这么简单,顾雁飞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笑,却很快把注意力还是集中到坐在对面的阿冼身上来。
既然已经到了房间里,顾雁飞也就不甚在乎蒙着面,为了方便,她微微低下头,侧首取下蒙面的黑布,露出黑布之下那一张皎月似的面容,配上那双凤眸,傲骨天成。她推了推小二递上来的茶盏,也不多寒暄,直接抬眸询问:“你们是从夏州来,是吗?”
坐在对面的阿冼看着顾雁飞一连串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却彻底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