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镜给苏陵陵煮了一锅粥,苏陵陵毕竟不是孙弦寂,无法欣赏辞镜丧心病狂的手艺,一入口就直接吐了出来,瞥到旁边的辞镜,她拿着勺子拌了拌,辞镜脸色复杂地端过粥,道:“我去问问乔婶……”
“抱歉。”苏陵陵低着头,辞镜叹了口气,随即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这次至少看起来没糊,味道应该也过得去的。”
苏陵陵猛然抬起头来,将辞镜手里的粥夺了回去,也不用勺子,不顾形象地一口气喝完了,随后抹了抹嘴角,辞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苏陵陵笑了笑:“还行,比我好,我连厨房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一锅粥有着非常神奇的作用,苏陵陵本来对辞镜心存芥蒂,喝下这一小锅没什么味道的粥之后,那些小九九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她不知不觉在心里认同了辞镜的说法,她们是朋友。
对于苏陵陵说,朋友是个奇妙的词,她很小的时候便被夫子逼着囫囵吞枣地学《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可朋友是什么?
她在侯府时,陪在她身边的是丫鬟下人,后来去了达摩派,在她身边的是师兄弟和师父师叔,新安和岚裳也许算是,但是她从来没同她们说过真正的心里话,顶多算是说得上话的人。
可是眼前的辞镜,和她们都不一样,她对别人都不能说出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对着辞镜却能说出来。
辞镜看着忽然沉默了的苏陵陵,凑过去一些,叫了一声:“陵陵姐?”
苏陵陵摇着头笑了笑,道:“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辞镜也笑了,端着小锅出去了,花溪正等在外面,她问道:“穆乔呢?”
“他离开了,让小可转告你一声。”
辞镜点了点头,花溪又跟在后面问道:“苏姑娘是怎么了呀?”
“说不得说不得。”辞镜脸上缀着笑,却要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花溪不死心地还想问,辞镜收敛了笑,瞪了他一眼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做什么?”
花溪虽然长得好脾气好,却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像男人,闻此言立刻失去了对苏陵陵的兴趣,脚底抹油般溜了。
辞镜心情很好地将小锅还给了厨房,乔婶正在煮一味药膳,辞镜便凑了过去,乔婶很喜欢这个嘴甜的姑娘,笑眯眯道:“再等会儿,快好了。”
“好香呀,乔婶手艺真好。”
虽然这是被众人承认的事实,但乔婶还是听得心花怒放,辞镜又继续道:“乔婶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呀?做几个私房小菜就好。”
乔婶看了她一眼,问道:“做给世子?”
辞镜脸红了红,道:“嗯,等把他救出来,就做给他吃。”
乔婶可喜欢她这害羞脸红的小模样,拍了拍胸脯道:“等乔婶做完这个就教你,你先回去歇着。”
辞镜便乐呵呵地离开厨房了。
她写了信准备让信鸽送到白螺城去,被瑰月截住了,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问道:“你觉得,岚裳找陈上善是为了什么?”
“找他帮忙呗。”辞镜站在窗边,手肘支在窗台上,托着腮道。
瑰月将信取了下来,叹了口气,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对辞镜冷嘲热讽了,他总觉得自己和辞镜好歹是生死之交了,嘴巴上也要对她留点情面,但是这人好像不需要。
他翻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眼,辞镜一愣,道:“我又做错了啥?”
“找他帮什么忙?”瑰月反问道。
辞镜没说话。
“帮忙杀了你?”
辞镜嘴角抽了抽:“哪至于?岚裳心眼会坏到这种程度?那得是被白蚁蛀了木心吧?”
瑰月只冷冷瞧着她。
辞镜将他手里的信夺了回来,道:“而且我们也帮过陈上善,就算岚裳要他来杀我,他怎么可能嘛?”
“你大可以试试。”瑰月撇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辞镜将信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不试了,将信扔到了火盆里。
过了两日,苏陵陵觉得自己也不能在医馆待下去了,她正准备去跟辞镜道别,看到院子里乔叔正在捣药,乔叔背对着她,道:“丫头,去帮我拿只三七过来。”
苏陵陵转身进了屋,从柜子上一排药材里摸到了三七,拿了一只出来,递给乔叔,乔叔头也未抬接过了,忽然瞥到身边的人并不是辞镜,惊了一惊,哎呀了一声,道:“苏小姐。”
苏陵陵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乔叔。”
乔叔诚惶诚恐的:“哎不敢当不敢当。”
苏陵陵轻轻笑了,问道:“乔叔,你收徒弟么?”
乔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想跟您学医术。”苏陵陵道,还未等乔叔回答,她又道:“以前有个人说要教我医术的,但是他食言了。”
乔叔不自在地抓了抓后脑勺,手里还端着捣药罐子,苏陵陵抬眸看了乔叔一眼,苦笑一下,道:“既然乔叔不愿意那就算了。”
“哎也不是不行。”乔叔道,“你真要跟我学?那你是住在医馆还是回你那东乡侯府去?”
苏陵陵神色一暗,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回侯府一趟,明日便回来。”
她不想留在侯府,不想看到自己那张床,不想想起那个罪恶的夜晚,她也不想回达摩派,她无颜面对那尊总是一脸慈悲的大佛,辞镜说天大地大,总有她去的地方,现在她机缘巧合到了这儿,待了两天,觉得这儿很好,她想留在这儿,只要这儿愿意留下她。
乔叔点头道:“那行。”
苏陵陵迅速地回到侯府,流苏见她回来,急忙过来道:“小姐你这两天去哪儿了?老爷到处着人寻你。”
苏陵陵皱了皱眉,心里冷笑,他还会着人去寻她?
流苏又道:“那日你离开后,夫人进了你房间。”
苏陵陵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流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不敢上前去,苏陵陵又道:“她说什么了没有?”
流苏摇了摇头:“没有,夫人出来后什么都没有说。”
苏陵陵也懒得去拜访自家老爹,径直去了自己房间,很快便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转身便要出门去,流苏追上来问道:“小姐你要上哪儿去?”
“学医。”
“啊?”流苏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回味一下刚刚苏陵陵确实说的是去学医,可好端端地去学什么医?去哪儿学?
流苏跟在后面,走到了门口,苏陵陵停了下来,回头道:“别跟了,以后我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奴,奴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什么都不愿意跟奴说么?”流苏的话里带了哭腔,苏陵陵叹了口气,回过头拍了拍流苏的肩膀,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了,我不会回侯府了,所以你如果想走,便跟我爹说一声吧,他会让你走的。”
流苏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拽住了苏陵陵的衣袖,蹙着眉头无声地询问,然而苏陵陵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衣袖拉了过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侯府的那一刻,她明知自己没有离开侯府多远,竟也生出一丝天下之大无一处不可为家,哪怕幕天席地也行的豪迈疏阔来。
傍晚的时候她再次到了医馆,乔叔开了门,见是苏陵陵,疑惑道:“咦?你不是说明天再来么?”
苏陵陵笑道:“想早点过来。”
乔叔便让她进去了,苏陵陵打量了一圈没见着辞镜,便问道:“辞镜呢?”
乔叔将门关上了,回头道:“出去了。”
“怎么了么?”
“不晓得,他们的事若是他们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多打听。”乔叔挥了挥手。
苏陵陵明白,辞镜和瑰月现在是朝廷命犯,乔叔收留他们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了,他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乔婶已经为苏陵陵单独安排了房间,苏陵陵将包裹放了进去,又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好好拾掇一番,看上去终于恢复精神了,她拿着换下的衣服去井边洗了,乔婶站在一边看着她,苏陵陵不是辞镜,可没她会说话,但还是尽量将语气放柔和问道:“乔婶有事么?”
“你为什么想要留下来?”乔婶问道。
苏陵陵理了理垂在自己一侧的一缕长发,道:“因为没地方去了。”
“侯府的小姐会没地方去?”乔婶的语气有些生硬,苏陵陵皱了皱眉,轻声问道:“乔婶放心,我不会给医馆惹麻烦的,如果有人找上门来,我立刻便离开,至少现在让我在这儿过上一阵安宁的日子可以么?”
苏陵陵几天前还笼罩在眉间的一抹戾气,如今已经成了一抹化不开的哀愁,看着让人好不心疼,乔婶看着她这蹙着眉头的模样,也不忍心诘问了,便道:“好吧。”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苏陵陵洗好的衣服,道:“没想到一个千金小姐,居然也能自己洗衣服?”
苏陵陵道:“我在达摩派的时候并没有下人丫头,达摩派都是僧人,这些事,我只能自己做。”
乔婶闻言便心疼起眼前这朵娇花似的姑娘来,伸出手去将她拉过来,看了看她长满薄茧的双手,叹了口气,道:“过来,婶这儿有些花露,你拿去擦手,女孩子家的,再怎么说也要好好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