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镜站在窗边,微微垂头,窗外的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她脸上,打出一些细碎斑驳的影子,她抬起头,眼中明明暗暗,似有些犹豫地道:“如果你们考虑好了,便着手去准备吧,我,我要先去京城。”
孙弦寂已经做好了一顿饭,厨娘看到孙弦寂这么一个贵公子手法娴熟地做好了几个菜,吃惊不已,待孙弦寂做完,朝着她轻轻一笑,道:“麻烦姑娘收拾一下厨房吧。”
说完他便将饭菜小心地放进了食盒里,提着往辞镜房间走去。
小风和绿绦已经离开,辞镜一个人坐在房中翻着那本已经被她翻了无数遍却依旧不能助她炼出一味香的百叶集,听到孙弦寂推门进来的声音,她抬起头,孙弦寂正关门,一转身便感受到一阵风过来,辞镜已经夺过了他手里的食盒,几步到桌边坐了下来,孙弦寂无奈苦笑,道:“果然宠随主子,琉璃那贪吃的性子多半是跟你学的。”
辞镜一愣,道:“我和琉璃叫兴趣相投,话说琉璃它跟周陨寒跑了,周陨寒不会拿它怎样吧?”
孙弦寂摇摇头:“不知道,”他走到桌边,替辞镜盛了一碗饭,“他想复活玲珑,自然是还爱着玲珑,而琉璃对于他和玲珑来说都很重要,他不会对琉璃如何的。”
至少可以确定,琉璃现在没有事。
辞镜笑了笑,但眉间的担忧挥之不去,孙弦寂心道辞镜有心事,自己这一顿饭约莫是白做了。
果然辞镜并没有吃多少便心事重重地搁下了筷子,是夜,孙弦寂带来一壶酒,只是这酒里加了些安神助眠的东西,辞镜喝了几口果然撑不住睡下了,孙弦寂替她收拾好,这才出了门。
瑰月不知何时跟在了他身后,孙弦寂转过社看着他,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孙先生在琉璃身上落下了什么东西是么?”
孙弦寂眼角跳了跳,他在琉璃身上下蛊的时候明明出手很快,且当时瑰月并不在场,他怎么知道的?
瑰月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答道:“当时其实是我将雪蛟引过来的,而我一直都在屋顶。”
孙弦寂:“……”
瑰月道:“孙先生对南疆蛊术似乎很有研究?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蛊应该是广西八万大山青门上官家的子母蛊,身带子蛊的人能随时被带母蛊的人追踪到,当时孙先生情急之下将子蛊扔到了琉璃身上,但是蛊在琉璃身上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会自行通过别的方式排出,当初从孙先生身上过渡到琉璃身上的蛊便是如此。”
孙弦寂看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瑰月对蛊的了解不亚于他,而他所知道的,是当初和青衣等人去八万大山时从各种遗留的线索中找到,并经过多年的研究才得出来的。
瑰月继续道:“虽然子母蛊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伤害,但是在身上停留的久了也会逐渐吞噬人的精力,孙先生瞒着辞镜做这些,如果她知道会怎样?”
“我不知道。”孙弦寂坦诚地摇了摇头,“原本我也没想用在自己身上,但琉璃跟着周陨寒去了,这样一来我既能确保琉璃的安危又能追到周陨寒的踪迹。”
瑰月心中叹了口气,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孙弦寂沉了眉目,“不用了。”
“那我回去看着辞镜?”
孙弦寂闭了闭眼,瑰月此人在他眼前晃他嫌烦,但是让他跟着辞镜他更烦,孙弦寂心里犹豫了片刻,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道:“只要琉璃还活着,母蛊便能够感应,我本打算将辞镜送回京城后再去找琉璃的,但是今天既然她提到了——”
“既然她提到了,你便片刻也不能耽搁了是么?”
孙弦寂斜了他一眼,干脆不说了,本来他也没那么讨厌瑰月,当初他和柳儿的事他也知道,内心唏嘘,对他总是同情多一些,但是他三番五次出现地打乱他和辞镜的好事,这份同情便被愤怒和嫌弃给取代了。
瑰月没有继续在他身后叨叨,夜色如霜,两人施展开轻功,转眼便消失在有泉王都。
辞镜第二日醒来只觉得头疼,心里莫名觉得发慌,一低头竟看到一手的血,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回神再看时,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昨夜孙弦寂破天荒地拿酒来给她喝,她当时也没多想,但是喝了一点似乎就醉了,她酒量已经说得上是千杯不倒了,怎么会这么快就醉了,一定是孙弦寂在酒中动了手脚。
那他人呢?
辞镜翻身而起,跳下床去,一开门便撞上小风和绿绦,小风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道:“宫主,属下和绿绦昨夜已经将迁回原址的路线画了出来,还请宫主过目——”
辞镜接过羊皮纸,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道:“你们见到阿七和瑰月了么?”
小风一愣,不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七指的是谁,道:“属下昨天听宫主说了迁宫一事之后便一直待在房中,并没有见过他们,绿绦也和属下在一起。”
辞镜看了绿绦一眼,绿绦神色依旧淡淡的,辞镜将羊皮纸收了起来,道:“阿七昨晚在我的酒里放了安神药,我心里总有点不安,麻烦你在王都内找找。”
说着她转身又进了屋中,去研究那迁宫的路线了,小风对于辞镜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转身便要走,绿绦忽然伸手拉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小风一愣,随即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道:“好。”
两人又在鹿鸣宫中找了几人一起去,但是在王都的街道上晃了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人,而问过的路人也都说没有见过他们。
“莫非是进宫去了?”小风道。
绿绦点点头:“有可能。”
她转身对着一起来的鹿鸣宫弟子道:“你们先回去告知宫主,我和小风进王宫中找一找。”
那几人迅速离开了,小风道:“你终于肯叫宫主了。”
绿绦脸红了红,“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
“哈哈是吗?我的面子这么大呀?”小风笑得毫无阴霾,他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不大看得出年龄,这样笑着的时候更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绿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风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身道:“我们走吧。”
辞镜在房中如坐针毡了一整天,虽然她将那羊皮纸中所绘的路线已经完完整整地拓在了脑中,又设想过一些在路上可能遇到的麻烦,该如何解决,到日近薄暮时,她推开窗,眼前忽然又是一大片泼墨似的血。
她猛地缩回了手,而远方只是残阳如血而已。
她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而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了,是鹿鸣宫一个普通弟子,他告诉她他们在王都找了一天并没有找到孙弦寂和瑰月,小风和绿绦已经进宫去找了。
辞镜挥手让他退下,心里想着那两人到底去了哪里,他们俩是在一起么?可是他们俩瞒着她是要去做什么?
辞镜心里百转千回地想了一圈,连孙弦寂和瑰月决定结为断袖之好抛弃她私奔这种荒唐的念头都蹦出来了。
日头终于沉沉地落下,房中瞬间暗了下来,辞镜点燃了灯,又将那羊皮纸拿出来,可是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换了衣服便要出门。
出了鹿鸣宫却不知从何处找起,辞镜吹了声口哨也只引来了几只乌鸦,辞镜只觉得晦气,想将那乌鸦赶走,然而那几只乌鸦竟哇哇叫着,在她头上徘徊不去,辞镜皱了皱眉,抬头问道:“你们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么?”
那几只乌鸦兀自兴奋地叫着。
辞镜犹豫了片刻,道:“那你们带路,我随你们去。”
乌鸦们欢快地扑腾着翅膀向东南方飞去,辞镜急忙跟上。
不知跑了多久,辞镜已经离开了王都,置身于一片茫茫大漠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沙丘连绵起伏,而天空明净高远,一轮圆月悬在空中,将光辉洒于大漠,视若白昼,然而辞镜心中却没由来的升起一阵恐惧,浑身的汗毛都不听使唤地竖了起来。
有几片乌云幽幽地飘过,将月亮在遮住了,方才还明明亮亮的大漠一下子暗了下去,带路的几只乌鸦不安地哇哇叫着,辞镜问道:“你们在这种地方见到了阿七和瑰月吗?”
乌鸦扑扇着翅膀争先恐后地飞走了。
辞镜:“……”
她被一群乌鸦给坑了么?
那些乌鸦为什么要将她带到这儿来?辞镜抓了抓头发,她环顾四周,那几片乌云已经飘走了,月亮重新出现在天空,冰冷地俯视着不知所措的她。
辞镜一转身便看到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那人向她走了过来,辞镜这才看清她的脸,那张脸曾经在辞镜的午夜梦魇中逗留了许久,后来辞镜终于不再挂怀,她却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辞镜捏了自己一把,心道我不会又做这个噩梦了吧?
然而痛感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这个早在多年前就被辞镜一刀刺死的女人,脸上挂着一丝狰狞的笑:阿瓷,还记得哀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