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月在画着自己和辞镜头像的悬赏令前站了片刻,伸手将其撕了下来,手上沾了些碎雪,但显然他体温也很低,那雪居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融化,瑰月低头看着那悬赏令发了会儿呆,似乎有些茫然自己撕下这悬赏令能做什么。
眼见着雪越下越大,瑰月将悬赏令囫囵握成一团塞进袖子里,随后转身往郡王府走去。
辞镜躺在床上装死,等着翠微送吃的过来,外面狂风大作,但辞镜懒得起身,便任由冷风顺着一丝窗户缝隙吹了进来,那有些浓郁的龙涎香被吹散了些,辞镜翻了个身,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思绪也似乎被风吹得清醒了些。
现在朝廷和有泉国那边因为这一场大雪而僵持着,倘若真如孙弦寂所猜测那样,有泉国国君傻了吧唧地将自己三个儿女送过来是受了周陨寒的支使,意在挑起两方战争,那么无衣现在的行动,岂不就是恰好迎合了周陨寒的意思?
不过,也许也不是无衣做的,或许无衣本人还没行动,像刺杀般离这一桩事,可能是周陨寒找人做的。
辞镜抓了抓头发,坐了起来,将桌上一杯暖茶端了过来,喝了一口,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辞镜看了那人的影子一眼,道:“进来吧。”
瑰月推门而入,带来一股新鲜的寒气,辞镜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将被子裹紧了一些,瑰月嗤之以鼻:“你当你练的一身内力是做什么的?不会用来驱寒么?”
辞镜非常耿直地回答:“不会。”
瑰月的白眼翻得比外面的雪地还白。
辞镜没管他的白眼,客客气气地给他添了杯茶,问道:“怎么样?”
“我把你的话带到了,他听不听就是他的事了。”
“你怎么找到他的?”
“去朔王府附近看看不就知道了?”瑰月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之情。
辞镜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德行,又道:“不过你出去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现在天气这么冷,他要是冻死在路上了可怎么办?都没人收尸,怪可怜的……”
瑰月:“……”
有时候辞镜和他确实有些地方很像。
瑰月道:“别担心,他没你想的那么笨,应该比你还是要聪明些的。”
“姓瑰的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不好意思我不姓瑰。”瑰月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宽大的袖子,又端起辞镜方才为他倒好的茶,用杯盖刮走一点茶沫子,细细抿了一口,“我从我们认识那一刻开始便没给过你面子,若是哪天忽然给你面子了,我怕你受宠若惊。”
辞镜:“……那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一下你的体贴?”
“不客气。”
这人脸皮真是厚得堪比锅底灰。
辞镜磨牙切齿了一会,终于从温暖的被窝里钻了出来,辞镜虽然一直自称是个寡妇,但其实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未出阁少女,然而她本来出身于风尘地,又总是和男人混在一起,所以并不忌讳自己只穿了一身深衣且赤着脚,而瑰月一个大男人还坐在自己屋里优哉游哉地喝茶,她起身将窗户合紧了些,又偷儿似的往门外看了看,又重新将门关上。
“怎么,你这是准备和我——”
“闭上你的嘴。”辞镜虚虚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瑰月愣了一下,随后听话地闭嘴了。
“你还记得周陨寒么?”辞镜问道。
瑰月举起茶杯遮了遮自己的脸,心道我不仅记得今儿个我还见着他了。
“他怎么了?”瑰月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他似乎来京城了。”辞镜道。
瑰月如她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眉。
“也许是他绑架了,带走了司徒甄,然后又派人去刺杀般离,这样一来他就能挑动中原朝廷和西域的战争,孙大哥说,他在和无衣博弈。”
瑰月眼神不变,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挑动朝廷和西域的战争?”
“得到玲珑骨,就算不是也总是和玲珑有关的,当年玲珑为了救陨寒而死,而无衣又将玲珑的骨血炼成了玲珑骨,让玲珑的灵魂依附在玲珑骨上,他们那边有这么些个神神道道的巫术,说不定能让玲珑重新活过来呢?”
“他们若要争玲珑骨,大可两人对峙,为何要这样兴师动众?”瑰月皱了皱眉,辞镜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个中缘由我说不出来,但隐隐觉得可能是某种仪式?”
瑰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辞镜继续道:“我在鹿鸣宫的时候,也找过一些关于有泉国巫术的书来看,也派人或者自己亲自去打听过,在有泉国那些古老又邪门的巫术里,确实有用人血祭祀复活死人这种巫术。那么,有没有有可能是,他们若要复活玲珑,需要大量人的血呢?而战争,不正好可以让大量人流血么?而且之前无衣在武林大会前和宋临照合伙造成的大屠杀,三年前在鹿鸣宫前也是带了那么多人来,俨然就是准备再来一场屠杀,但是这两次都没成,不过武林大会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玲珑骨在我身上呢。”
瑰月甚至是用有些惊奇的目光看向辞镜,辞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这也是我瞎猜测的,最近也是很闲。”
“你说的有点道理。”瑰月低下头,又抿了一口茶,这一口将整杯茶都喝完了,只剩下杯底三两片被泡成黄绿色的茶叶,他放下杯子,却没有说话,辞镜随手拿了件衣服穿上了,瑰月忽然问道:“这些你告诉孙先生了么?”
“哦还没有,我就刚刚闲了忽然想到的。”辞镜浑不在意地答道。
瑰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辞镜穿好衣服又随便地将长发拢了拢,用一根红色的缎带将发梢绑做一束,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张人皮面具小心地戴好,又提起披风裹在了身上,戴上兜帽,瑰月问道:“你上哪儿去?”
“外面应该没什么人吧,我随便走走。”辞镜出去了,瑰月在她房中坐了片刻,起身掀开了香炉,里面的龙涎香已经快燃尽了,他又从旁边的香炉里掰了一点扔进去,随后也出了门。
辞镜在如春楼收到了一封信,她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如春楼变成了她和鹿鸣宫通讯的据点,不过这么冷的天气已经没有鸟儿给她送信了,只能让人送,这么冷的天辞镜总不能让人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地送,她足足等了一个月才等到这么封信。
信是小风写的,开头好一段冗长的问候,辞镜直接略过了,看后面的正文。她让小风观察有泉国和西域别国的动静,但是除了有泉国国君急得有点跳脚之外,别国也没什么动静。不过也有可能是将近年关,天气严寒,西域地区又比中原更加冷,所以他们比起管有泉国的事,他们更加迫切地需要解决本国的温饱问题。辞镜在鹿鸣宫的时候,冬天基本上是不出门的,恨不得像蛇一样冬眠。
辞镜读完信后便直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火舌很快便将信纸舔了个干净,辞镜拨弄了一下火盆,确定一点残渣都不剩了,这才转身将窗户打开了些,又掀开珠帘让一旁候着的小二送两坛酒过来。
“不用送酒,端壶茶和两碟桂圆糖糕和枣饼过来吧。”珠帘外忽然想起一道温润的男声,辞镜下意识地一缩,那小二看了辞镜一眼,辞镜指了指外面的男人,意思是听他的,那小二领了命下楼去了,孙弦寂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别人总是在天气温热的时候身上的味道会相对浓郁些,但是孙弦寂很奇怪,辞镜在镜居那段时间天气尚热,她也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时候,但是很少在他身上闻到那股冷香和药香,是最近天气冷了才闻到的。
她噘着鼻子嗅了嗅,孙弦寂忍俊不禁,抬起袖子在鼻尖放了放,问道:“我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辞镜摇摇头,“不奇怪,很好闻,但是我以前怎么没闻到过?孙大哥你最近用了什么香吗?”
“没有,”孙弦寂将披风脱下,放在一边,道:“但是认识我的人确实说过我身上到了冬天会有特别的香味,但是我自己闻不到。”
说完又笑了笑,“其实我也挺好奇,我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
辞镜抓过他的袖子,像只小狗一样沿着一路往上闻,闻到胳膊肘又放开他,道:“药草香,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苦涩,很好闻,还有一股别的香味,让人觉得有点冷,但是又很心安,感觉很奇妙。”
孙弦寂抿着嘴静静听她说了这么一段,辞镜看了他一眼,道:“我其实嗅觉挺灵的,鹿鸣宫那些弟子都说,我这么好的嗅觉却炼不出好香委实浪费,绿绦那丫头说是我心术不正,这鬼丫头——”
一提到那个总和自己作对的丫头,辞镜如果有胡子免不了要吹一吹,但现在她只能瞪瞪眼。
孙弦寂笑了笑,道:“你在炼香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我就是按照书上说的方法啊,什么时候该添什么香料,但是前面都完成的好好的,到最后总是差一步。”辞镜沮丧地趴在面前的小几上。
这时小二上来了,将茶和点心都放在桌上,说了声“客官慢用”便退了出去。
辞镜和孙弦寂都安静了下来,盯着那点心看了几眼,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