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渊,你倒让我好找。”树下传来年轻男子爽朗的声音,蝶渊睁开眼,往树下看去,只见钟鼎正仰头看她,笑出了一口白牙,她记忆中他从未这样对她笑过,他对她所展露出来的笑容,永远是冰冷的,带着嘲讽,看她的眼神也曾不从如此柔和,他看她,永远都是带着刺,她心想,他可真是恨极了她。
其实她也怀疑过,欢欢是她一手带大的师妹,她为什么会杀了她,她那么疼爱她,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她。
师姐,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师姐,对不起,我必须要离开了。
欢欢曾这样对她说过,当她的记忆告诉是她杀了欢欢的时候,她便会想起这段话,或许是自己太爱欢欢,而欢欢却对她说,那个人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那个人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是因爱生恨,所以她才会杀了她。
她这样说服自己,可是她为什么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这样的梦,竟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出现的场景吗?
蝶渊是被敲门声惊醒的,辞镜已经直接推门进来了,蝶渊坐起身,揉了揉眉心,辞镜戴上了面纱,一双眼睛微微含着笑:“前辈,可还记得我?”
蝶渊下了床,走到梳妆台边,自然而然地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淡淡笑道:“老身还记得你,也记得晚上发生过的事情,老身刚刚做了一个梦。”
辞镜挑了挑眉,但是她并没有兴趣听她讲自己做了个什么梦,蝶渊却兀自讲开了。
“老身梦到了钟鼎,他对老身笑了,他还给老身做了一桌子饭菜,以前都是老身给他做饭的,他还吹埙给老身听,以前,他总是取笑老身琴弹得不好,老身知道他是胡说八道,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比老身弹得更好了。”
她慢慢梳理着长发,脸上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情,辞镜微微有些动容,蝶渊已经年逾五十,但是她的一头发丝依旧青黑如墨,肌肤也依旧光滑白皙,只是眼角有些许细纹,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温柔。
辞镜等着蝶渊慢慢梳好头发,又插上一朵紫玉发簪,擦伤薄薄一层胭脂,衬得她愈发年轻,辞镜笑道:“我记得瑰月曾说过,你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蝶渊微微一笑,站起身,道:“瑰月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虽然记不起瑰月的事情,但是却隐约知道他也是她重要的人之一。
辞镜偏头想了想,道:“他下山去找你了,他找到了京城,爱上了一个女子,后来他受了牢狱之灾,差点丢了性命,幸亏有贵人相助,后来他和他所爱之人离开京城去了风走城,但是最后,那女子还是死了。”
蝶渊静静听着,见她停了,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被一个叫无衣的人差点害死,但好在得救的及时,再后来他便离开了,我再也没见过他,哦,他走的时候,带上了你的琴,大家都以为那把琴便是璇玑琴,他是为了护住那把琴才会受伤的。”
蝶渊抬眸看她,忽的一笑,道:“姑娘你这是在讽刺老身么?”
“晚辈怎敢?”辞镜微眯着眼看她,随后又移开了目光,道:“我记得的事情比你多,所以恕晚辈直言,您可对不起您这位徒弟,虽然错并不在您。”
“谁说不是呢?”蝶渊反问,“欢欢也是,如果当初老身不是一时心软将她带到百花宗,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事情呢?”
辞镜抿了抿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可事实便是如此,这世界上好心做坏事的人多了去了,她自己也是如此,她和蝶渊,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马车已经在楼下等了,前辈请随我来。”
二人下了楼,蝶渊上了车,辞镜正要上车时,忽然看到有人过来,而当她愣神的瞬间,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孙公子。”她福了福身。
孙弦寂看了那马车一眼,皱眉道:“我跟你一起去。”
辞镜诧异抬眉,看向他,“孙公子,你好歹也是个世子,有点家国情怀可好?跟着我一介寡妇跑算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罢了。”
“孙公子,你错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将来你都有可能后悔,就比如说你现在追求我,但是当你追到手之后发现我有隐疾,我不能给你们孙家生一个孩子延续香火,又或者你追到手之后发现没那么喜欢我了,你也会后悔——”
她的话忽然止住,因为孙弦寂此刻的眼神,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无法言喻的悲伤与痛苦,她抿了抿唇,孙弦寂嘴唇嚅动,沉着声音道:“你把我当成这种人么?”
辞镜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她咬了咬牙,勾唇一笑,眼睛直直看向他,“孙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认识才多久,我根本不了解你,我怎敢妄加评论?”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向他,笑道:“孙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
她头也未回,钻入了车中,孙弦寂回头看了眼牵着马的延沼,从他手中夺过缰绳,延沼急道:“少爷你真的要走么?”
“延沼,好好照顾我爹,等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
他翻身跃上马,跟上辞镜的马车。
延沼看着孙弦寂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身后忽然出现的流苏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一惊,转身,拍了拍胸口道:“流苏你吓死我了!”
“瞧你这点出息,这样就吓到了!”流苏哼了一声。
延沼担忧地又往孙弦寂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流苏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家小姐的师兄来找她了。”
“哦。”延沼淡淡应了一声。
流苏看他反应冷淡不由伸出手去揪住了他的耳朵,延沼哎哟叫了两声,她这才松开手,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的我家小姐的事。”
延沼愁眉苦脸看着她,流苏道:“我家小姐,她要出家。”
“什么?!为什么呀?”
延沼实在无法想象国色天香的苏陵陵被剃光了头发会是什么样子。
流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呆子你瞎想什么呢?”
“你家小姐,会被剃度么?”
流苏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可以带发出家么?”又叹了一声,道:“不过我家小姐素来不在乎这些,她都决定出家了,剃了头发也说不定。”
“想当初我还觉得你家少爷和我家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自从出了红颜乱一事之后,我知道他们俩再没可能了,说来都是我的错。”流苏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延沼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伸出手抱了抱流苏,道:“没事没事,这是我家少爷和你家小姐自己的选择,我们这些下人也管不了不是?你放心,不管你家小姐如何,我延沼都会娶你的。”
流苏推了他一把,嗔道:“谁要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延沼正要再说,忽然有人冲了过来,他赶紧抱着流苏躲到一边,一边看向那道鹅黄色身影骂道:“谁家的疯丫头在大街上乱窜?”
玉婉婷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她蹲在墙角喘着粗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心,好不容易不那么喘了,她探出头去往外看,一道阴影忽然拢下来,她瞪圆了眼,惊得直往后退。
“不要过来!”
李艾伸出手,声音依旧沉沉:“婷儿,过来。”
“你这个大骗子!”玉婉婷退到了墙角,看着李艾一步步逼近,她忽然伸出手狠狠拽过他的手,张嘴便是一口,直到他的手腕被咬得鲜血淋漓,她送开口,狠狠瞪着他。
李艾那双阴郁的眼中露出温柔的光彩,他微微勾起唇角,笑道:“乖,跟我回去。”
“你滚!你这个骗子!亏我一直这么相信你!你居然,居然——”玉婉婷抱住膝盖,将自己尽量往小了缩,李艾低低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没被咬的手过去,“你若是不解气,便咬这一只手吧。”
玉婉婷用了推了他一把,李艾被她推翻在地,她站起身要跑,却很快又被李艾拽进了怀中,他身上的血腥气十分刺鼻,她心中更加厌恶,用力推他,他却抱得更紧,“李艾,我不会原谅你的!”
“……随你,你跟我回去便是。”李艾依旧紧紧抱着她,玉婉婷稍微挣开了一点空隙,她屈起手肘,用力捅向李艾的肋骨,李艾吃痛,闷哼一声,玉婉婷得了自由,头也不会便朝前跑去。
他正要追,后面忽然出现了三名黑衣人,为首的那人视线落在了他血流不止的左手上,紧接着又看向他,语气冰冷:“本座让你去拿的东西,可拿到手了?”
“抱歉主上。”
“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拖延,对方不过是一个半截身子进土的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居然会让你觉得棘手么?还是说,你对那小丫头动了真心?”宋临照的声音愈发森然。
李艾单膝跪地,垂头道:“求主上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宋临照俯视着他,“三天,若三天你还没得手,要么你杀了那小丫头,要么本座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