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静静地看着玲珑,嘴角挂着淡笑,看向她的眼神却分外陌生。
他不记得她了么?
“无衣……”她轻声唤他的名字,眼泪流了满脸,但是他却只是眯着那双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睛看她,她抿了抿唇,伸出手去想像数百年前那样拽拽他的衣袖,但是却什么也碰不到。
“你便是那玲珑骨中的灵么?”他开口问道。
玲珑蓦然抬头,“无衣,我是玲珑啊,你,你不是说喜欢我的么?你怎么将我忘了?”
她幽幽漂浮在半空,无衣却浑然不觉她的伤心,嘴中默念了几道咒语,似有无形绳索将玲珑捆了起来,可是玲珑却不想挣扎,索性她要消失了,如果是无衣要除了她,那便由他去吧,当初也是他将她留下,此刻要是就这么结束了,也好。
她闭上眼睛,但无衣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复而睁开眼,无衣却忽然捂住了头,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撑着地面,表情极度痛苦。
玲珑也蹲了下来,轻声问道:“无衣,你怎么了?”
即便自己触碰不到任何东西,玲珑还是想伸手去扶他,一次又一次,而另一边青衣已经过来,手中长剑闪着银色的森冷光芒,剑尖指地,一步步走向他。
玲珑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挡在了无衣身前。
无衣抬起头,嘴角含笑,看着缓步过来的青衣。
青衣神色淡淡,垂眸看他,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毁了于嫣?”长剑穿过玲珑,指向无衣的眼睛,无衣一边喘着气一边轻笑出声,“她若肯乖乖听话,我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乖乖听话?她将一腔真心全交付于你,这还不够么?她为了你独自离家只为追随你,这还不够么?”
“可是我想要的,也不过一本百叶集而已,但她什么都愿意给我,就是不愿意给我最想要的东西呢。”他语气清浅温柔似情人呢喃,玲珑怔怔地看着他,又转过头去看青衣。
剑尖下移,落在无衣的喉咙处,无衣却忽然出手抓住了剑尖,青衣眼神微动,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无衣的手掌,扬起一道血珠,无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嘴角笑意更深,眼神也更冷,他站起身,手中骤然出现一把长剑,两人很快便缠斗到了一处,玲珑只能飘荡在二人周围干着急,不远处阿瓷想要过来,却被众人拦住,鹿鸣宫的人将阿瓷围在中间,可那些人好似杀红了眼,鲜血在阿瓷面前飞溅,她愣愣地看着那些人在自己的面前倒下,恍恍惚惚间分不清这是过去还是现在。
曾经也是那样一场大屠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倒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阿瓷转过头去,于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冲进了人群中,站在了自己是身后。
阿瓷回过神来,喝道:“你怎么出来了?”
于英手中执剑,笑道:“毕竟现在我才是鹿鸣宫的宫主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管你是不是什么宫主,你快给我回去!”阿瓷推着他走,于英抵住她,道:“阿瓷姐姐,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今天是死明天也是死,又有什么分别?”
阿瓷蹙眉看着他,忽然伸手抱住他,于英道:“阿瓷姐姐,你终于还是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阿瓷闭着眼,眼泪划下,落入他的脖颈中,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阿瓷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成声音。
最终她还是松开了手,于英将她护在身后,阿瓷也背对着他,鹿鸣宫的弟子一层一层地倒下,而不远处青衣与无衣依旧是无休无止地缠斗,阿瓷意识一直模模糊糊的,直到她身后忽然传来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一声闷哼,她转过身,却看到于英含笑倒在了她面前。
“阿英——”
辞镜睁开眼,坐起身,擦了擦眼角,一片湿润。
侍女敲响了门,她道了声进来,那侍女推开了门,将食盘放在了桌上,和那食盘一起的,还有一张大红色喜帖道:“宫主,这是中原方家送来的喜帖,方家二小姐和卓少爷终于修成正果,可多亏了宫主的相助呢。”
辞镜走到桌边,捡起那张喜帖看了一眼,又放回了桌上,揉了揉眉心道:“我知道了,去准备吧。”
侍女退下之后,辞镜洗漱之后,走到梳妆台边,捡起梳子梳理头发,忽然瞥见其中一根白发,她愣了愣,将其小心挑了出来,拔掉了。
叹了口气,将头发绾起,插上一朵白色绢花,又起身回到桌边,草草用了早膳,推开门走了出去。
半年前她无意救下离家出走的方家二小姐,这方家二小姐和卓家少爷有婚约,却不愿意嫁给他,后来那卓少爷找上门来,两人一来二去的,居然又产生了情意,是以促成了一桩好事。
她在西域已经待了三年,都快忘了中原是什么样了。
这三年来,她一直做着一个噩梦,于英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刻非但没在脑中淡去,反而愈加清晰。但其余的事她又记得不太清楚,据说是那日她忽然爆发,将那些前来找麻烦的人通通打退了,只有少数人活着回去,而无衣和青衣在那次之后便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在此期间,有一个黑衣人曾来找过她,问无衣的去向,她答不知道,那黑衣人也没有将她如何,默默地离去了。
于英让她当鹿鸣宫的宫主,她便当了,毕竟鹿鸣宫还在,她作为他的未来夫人,管理鹿鸣宫是她应该做的。
于英死后她便一直白衣白裙,头上戴着白色绢花,做寡妇装扮,也有好事者提着彩礼来向她提亲,但是连她面都没见到就被人叉了出去。
三年前炼无神香的妖女阿瓷已经死了,而现在鹿鸣宫的宫主是前任宫主于英的夫人辞镜。
到达中原已经是一月后,那喜帖送得早,辞镜便走得慢悠悠的,当作是游山玩水了。路过宁城的时候,她喊停了马车。
她的记忆很混乱,所以也不知道这宁城,还是不是三年前的宁城,她拉过街上的行人问于府在哪儿,有人给她指了路,她一路找过去,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嬷嬷,看到辞镜,愣了愣,问道:“姑娘是——”
“我来找我娘。”
老嬷嬷依旧疑惑,辞镜又问道:“董明兰在么?”
老嬷嬷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夫人已经睡下了,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女儿。”
“你是阿瓷姑娘?”老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辞镜点了点头,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道:“嗯,麻烦您带一下路。”
老嬷嬷带着她绕过花廊,进到后院,一只狐狸正趴在柱子边晒太阳,听到响动动了动耳朵,睁开眼,蓝色的眼睛霎时间绽放出琉璃般的光彩来,看到辞镜,它顿时来了精神,撒开脚丫子便冲了过来,辞镜笑了笑,蹲下身张开手臂,轻声唤它:“琉璃。”
琉璃跃入她怀中,用头蹭她的下巴,辞镜抚了抚它的皮毛,道:“果然是只胖狐狸呢,阿英说得一点也没错。”
“阿瓷……”
身后忽然传来董明兰的声音,辞镜转过身去,董明兰看上去老了许多,头发已经花白,辞镜不禁心里一酸,喊道:“娘。”
董明兰几步过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阿瓷,真的是你么?”
满是皱纹的脸上挂满了眼泪,辞镜哽咽道:“娘,是我,不孝女阿瓷回来看您了。”
董明兰一把抱住她,辞镜吸了吸鼻子,董明兰抱了一会儿,又松开她,看她一身白衣白裙,疑惑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于小公子呢?”
辞镜默了一默,但还是道:“他去世了。”
董明兰瞪圆了眼睛,显然是不愿意相信,“怎么会?你们走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么?他才多大?怎么可能这么早就——”
辞镜红了眼睛,但嘴角却扬起一抹微笑,“娘,我们进屋去,我慢慢将事情告诉你。”
进了屋中,老嬷嬷端了茶水糕点进来,是辞镜曾经最喜欢吃的糖糕,她将她和于英离开宁城后的事大大小小告诉了董明兰,待讲完时,已是日落西山,赤红的晚霞在天边铺了一路,辞镜叹了口气,董明兰蹙眉看着她,道:“那你是要一辈子为他守寡么?”
辞镜用茶杯盖挑着茶叶,眉睫低垂,嘴角笑容恬静温婉,“那又如何呢?这一辈子就这么长。”
董明兰拍了拍她的后背,“虽然如此,可是娘还是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地活着,于小公子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娘,我现在很好。”辞镜抬起头,董明兰叹了口气,道:“你过得好娘也就放心了。”
“娘,明日我要启程往京城去,你跟我一起么?”辞镜道。
董明兰摇了摇头,“我老了,不能这么长途奔波,你要去便去吧,回来的时候记得再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辞镜鼻子一酸,又别过头去,抿了抿嘴唇,道:“那我先去休息了,娘你也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