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双手拽住她的衣袖,身子娇小的她力气却很大,陨寒若不用劲便甩不开她,可是如果再耽搁一会儿,就无法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驿站了。
“玲珑姑娘你……”
“你不要走,沙漠里有沙匪,你不能走!”玲珑使劲抓着他,恨不得整个人吊在他身上,陨寒无奈苦笑,道:“可是我若不走,就无法在既定时间内到达中原了。”
“我不管,我不能让你死!”
“玲珑姑娘,如果今天注定是我的死期,那么你能预知未来的你却极力阻拦我,那势必会改变我的命运,这样你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么?”陨寒问道。
玲珑闻言手一松,陨寒的衣袖似水一般从她手中滑走,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讷讷道:“可是我每天都在为有泉国预言,让他们能够在天灾来临之前做好预防,我的责任便是守护啊……”
陨寒垂眸看着她,抚了抚她黑色缎子般的长发,笑容清浅如四月微风,“那我再留一日,可好?”
玲珑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好。”
辰饮殿的人要来带走玲珑,玲珑却不肯走,生怕陨寒不听话今天就走,非要守着他,直到正午时分,前任巫祝过来叫她,玲珑在她面前乖乖巧巧的,被带了回去。
陨寒看着那一抹碧色倩影,送膳食过来的小宫女羞得一张通红的脸,将食盘往桌上一放便急匆匆走了,走到门口又捏着帕子回头看他,陨寒抬头回以一笑,那小宫女差点绊到门槛,站稳了才跑出去。
陨寒在有泉王宫又逗留了一日,第二日出发离宫,他甫一出宫,数日来天气晴好的有泉国忽然刮起大风,陨寒掀开车帘看着窗外沙尘滚滚,不禁叹了口气,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赶路无疑是自寻死路,看来是上天也非要他在有泉国留些日子么?
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一场大风,其实是辰饮殿的玲珑做的一场梦。她很少睡觉,但睡觉便会做梦,而做梦定会成真,前任巫祝告诉她,这是她的特殊能力,由于她做的梦多数是噩梦,所以前任巫祝勒令她不许睡觉,但玲珑一个人待在辰饮殿实在太无聊了,偶尔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玲珑一觉醒来,再次打开了虚镜,发现陨寒还没有离开有泉国,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偷偷推开了辰饮殿的门,避过侍卫的视线,偷偷来到陨寒居住的寝殿。
由于玲珑的梦结束,这风便也停了,陨寒惦记中原家中亲人,一心想要回去,片刻也不愿多等,正要出门去,看到玲珑正探头探脑往里看,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玲珑站直了身子,抿唇看着他。
陨寒疑惑地偏着头,“玲珑姑娘有事么?”
他其实并不愿意多接触这位巫祝,有泉国上下都那么重视她,若是她因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势必会引起有泉国与中原的战争,虽然有泉国与中原相隔甚远,而且若真有战事,有泉国也无取胜可能,但是无论如何战争都会造成损伤,他身为医者,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玲珑却不会想这么多,她长到十六岁,第一次有人愿意对她笑,她脸上的笑容是她生来便会的表情,不带有任何感情,但是陨寒的笑容是温暖的,她很想要那样的笑容。
她一顺不顺地盯着陨寒看,陨寒被那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略有些不自在,又问了一遍:“玲珑姑娘有事么?”
玲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雪白的斜面上绣着几簇茂密生长的树叶,鹅黄色的鞋边上沾了些许泥泞,她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出手腕,手腕上一个细细的红线,红线系着一枚银色的铃铛,更衬得她冰肌玉骨,她将红线铃铛取了下来,抓过陨寒的手,将铃铛放在了他手上,“不要忘记我,我叫玲珑。”
陨寒笑了笑,将铃铛收下了,又从头上摘下翡翠发簪,递到她手中,温和道:“这是回礼。”
可是玲珑没有绾发,偌大的辰饮殿,没有一个侍女照顾她,她的头发长得很长很长,几乎要到脚踝,没有绾发,也没有一丝点缀,陨寒看了她片刻,忽然走上前去,将她的头发分成两部分,上部分被绾起,插上发簪,玲珑只觉得清爽了许多,翡翠玉簪很衬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将绿色穿得如此动人的姑娘,仿佛真如那山间的草木精灵一般。
玲珑提着裙子欢天喜地地跑了,陨寒启程离开,一路顺利回到中原,他因成功说服有泉国国君向朝廷交纳比以往更多的贡税,再次升官,年纪轻轻便已升至三品,是为礼部侍郎。但是陨寒却谢绝了皇帝的赏赐,他所学为医,生平之志便是救治天下百病,入朝为官非他所愿。
陨寒家里世代为官,家里人也希望他能继续从仕,但是陨寒从小体弱多病被父亲送到一位当世神医那儿调理身体。但是这位神医,刚开始时还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但将陨寒送过去以后,他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做一名游医,便带着陨寒东奔西走,这几番颠簸劳累,却将陨寒的身子骨练得硬朗起来,而陨寒看到神医拯救天下苍生,很受感动,是以拜他为师,潜心学习医术。
这位神医一生救了不少人,但最终自己却尝了毒草,再毒发之前没有找到解药,一命呜呼了,陨寒葬了神医,带着毒草回去研究,终于做出了解药,但是他再也无法救回自己的师父。
陨寒谢绝皇帝的赏赐,离开了家中,开始游历,一路治病救人。这一路下来,不仅救了人,也惹得一众单身姑娘芳心暗许,陨寒最终决定还是戴着面具出门。但是名声已经传了出去,许多姑娘或装病或真病,都慕名而来,陨寒虽然脾气好,但来的人太多,那些姑娘们想尽法子要见他,将他逼得没办法,他只得马不停蹄离开这个地方赶去另一个地方。
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到玲珑,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应该是见不到玲珑了,她是远在沙漠中央的有泉国的巫祝,而他是一个游医,他们本来应该一辈子都无法见面,但是却误打误撞因缘际会见了面,这一旦分离,便是永别了吧。
他从未细想过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没有细想过玲珑对他的感情,他们彼此交换的玉簪和铃铛,也不过是留个纪念而已。
但是玲珑却爱上了睡觉,因为她睡觉会做梦,而做梦会梦到陨寒。她虽为有泉国国民而生,但其实她的心很小,小到遇到一个陨寒,便是她记忆的全部。
她梦到陨寒被许多女子追着跑,她用意识去控制的梦,忽的刮起一阵大风,挡住了那些女子的路。而现实中的陨寒,承了这个梦的福,顺利逃脱众女的追踪。
她梦到陨寒被疑难杂症所缠睡不着觉,她化作一缕神思,在他脑中萦绕,他顿悟,在纸上写下救人的法子。
她梦到陨寒站在海棠花树下,海棠花开至荼蘼,一路铺陈开去,整个天地好似被拢在一片绯色的烟雾中,他着一身白色长衫,衣袖和衣襟上绣了一簇簇绿叶,发间插着翡翠发簪,长身玉立,她化作温软和风,张开双手拥抱他。
她甚至想,陨寒陨寒,这个名字,与她本身,也有着莫大的联系,陨寒意为陨落的寒冷,而她降生时本是一个冬天,却现春暖花开的奇观,寒冷消逝而去,岂不就是寒冷陨落的意思?
她开始长时间的沉睡,只为在梦中能多见他几面,但她沉睡,有泉国却遭了殃,明明是生下,有泉国却开始下起冰雹,国君来到辰饮殿,看到趴在台阶上睡得正香的巫祝玲珑,他将玲珑唤醒,责问她为何有泉国突遇奇灾她却没有预言,玲珑迷迷糊糊醒来,一头长发散开,国君板着一张脸,眼神冰冷,玲珑蹙了蹙眉,但还是像往常一样浅笑盈盈,道:“我这便施咒停止冰雹。”
上次她阻止陨寒回中原,其实算不得什么,预言并预防这本身就是巫祝的责任,而阻止冰雹,便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她施完咒后身子格外的虚弱,但是却被人监督着绝对不能睡,因为睡了,难保冰雹会不会再来,玲珑倚着辰饮殿的白玉廊柱,只觉得疲累无比。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想要离开的念头,而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之付诸实践。
她是巫祝,生来便有异能,所以虽然有人看着她,但是却根本拦不住她。
她第一次出了宫门,大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料到这么一个少女会是他们所敬重珍视的巫祝大人,玲珑赤着脚在街上走了一阵,天上忽然纷纷扬扬开始下雪,她觉得有些冷,街边有几个小乞丐挤在一起,她便也坐了过去,挨着他们,小乞丐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她,她笑眯眯地问他们:“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呀?为什么你们的脸脏兮兮的?”
那几个小乞丐看她的眼神更加奇怪了,玲珑眨眨眼,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